白茫茫雾霭,遮掩天日,柳云清伸手挥不散一丝灰烟,她将手中的提灯高高抬起,企图照亮前方的路。
伸手不见五指,柳云清眉头紧蹙,小心呼唤着:“于渊,于渊。”
“师妹!”
从不远处窜出一道急呼,紧迫又慌促,是陆岸之的声音。
“兄长?”柳云清朝前急挪两步,可左右张望尽是浓雾,“你在哪?怎么了!”
“快走!”陆岸之的声音从迷雾深处再次窜出,随即没了声响。
柳云清提灯快步朝声源探去,浓雾即刻将她笼罩,终于在万物寂静时刻,听到接连的响动。
是摩擦地面发出的声响。
她试探性走近,在漫天白色浓雾间,看到一丝不一样的色彩,她探首小心翼翼喊道:“兄长?”
在看清的刹那,柳云清双眸瞬时睖睁,无数可怖藤蔓把陆岸之缠绕高吊,陆岸之不省人事,藤蔓贪婪地汲取他的血液。
柳云清看着那藤蔓,再熟悉不过,脑海中方才蹦出缭蜻林的字样,顷刻间浓雾散去,直接展现缭蜻林的原始模样。
不容多想,手中提灯甩到一边,柳云清祭出念灵,直往藤蔓根部掷去,顺势掐起爆破弹,趁藤蔓因根部斩断而失措时,纷纷往条条蔓身上丢。
爆破弹此起彼伏的炸声,辉映着火光,柳云清脚步作势,一个后坐力将自己跳起,接住昏迷的陆岸之。
藤蔓很快反应过来,柳云清只好将陆岸之用力往后推,接着趁其未倒下,抓住他的手往背上一拉,带着陆岸之脚底抹油拼命跑。
藤蔓追得极紧,时不时险些触及脚底,看着应接不暇的树木,柳云清猛地想起,这藤蔓不是早就被父亲燃光了吗?
“妉妉。”
柳云清听见声音脚步立即顿住,她毫不犹豫回首,果然见到宋于渊手持漩溟剑,正与藤蔓拼死搏斗。
“快走!快走啊!”她着急在一旁大喊,还掐了几个爆破弹助阵,全然不记得自己背上还有个陆岸之,更不知晓陆岸之早已消失。
宋于渊一直处于下风,藤蔓像是知道他的弱点一般,将他打得毫无招架之力,漩溟剑落地即焚成齑,宋于渊如落入陷阱的狼,高傲却狼狈。
他好似瞧不见她,独自与他捆绑的藤蔓斗争。
柳云清将乾坤袋里的东西尽数倒了出来,只有草药,只剩药草。
不应该是这样的,不该如此。柳云清急喘着气,模糊地望着宋于渊犯难。
此时念灵再度回到她的手上,她立即丢下手中的乾坤袋,飞身一跃直往藤蔓细处砍。可藤蔓像是不痛不痒,将她顺手扬开,然后一头扎进宋于渊的心脏。
她没听见宋于渊的痛呼,他满目狰狞,痛恨厌恶在他脸上表现的淋漓尽致,他那骇人的目光死死剜着那只藤蔓。
柳云清看到藤蔓的尖头被鲜红染尽,她欲持剑往上,可念灵也化作齑粉消散在她眼前。
“放弃吧,你救不了他的。”
有人在她耳畔蛊惑,留下温热气息,余留一声哀叹。
“我能救!”柳云清扬手欲摇散耳边这晦气的声音。
“救不了,救不了……”声音隐隐哽咽,她才发觉它不是幸灾乐祸,是在痛苦是在惋惜。
“如何救不了,不竭尽全力怎知救不了?”
声音不再作答,藤蔓像是才发现她一般,停止吸食猛地扎处心头留下一块窟窿,昂起高高的尖头在她身上绕了一圈,紧缠着她再高悬于她的眼前,挑衅般吐出一股血,好似在嘲笑。
倏的,尖头被一阵厉风削断,从眼前掉落。柳云清目瞪口呆之际,听得那道声音虔诚呢喃着:“好好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她看到藤蔓尖头再度生长,耀武扬威的扭动,看到一阵黑旋朝她袭来,将她卷入。
柳云清猛地睁开眼睛,恰好对上那双流动慌张惧怕的黑眸,他俊俏的眉目拧得极紧,指头伸在她的鼻尖之下,见到她心有余悸的面容,指尖顺着耳畔牢牢掌住她的脑袋,将她整个人搂进怀中。
“醒了?做噩梦了?”
头顶上的声音略带喑哑,让柳云清失了片刻的神,随即轻声回应道:“嗯。”
然而腰间被搂得更紧些,使得腿间不舒适感更甚。她恐是梦魇时惊醒了宋于渊,令他担心了,便也不敢多轻举妄动。只是小心翼翼地挪了挪,哪晓得却更难受。
这种滋味实在有些熟悉,但好像较之前好过些,莫不是疼痛耐受?
柳云清在心里胡思乱想着,额间忽然被亲了一下,宋于渊胡乱摩挲着她的发丝,不舍难缠道:“该起了,真不想起啊。”
柳云清缠上他的脖颈,鼻尖厮磨着下颌,“那便不起。”
“不行。”宋于渊低喃着低首,吻密密麻麻落在柳云清的脖颈,“百昭道尊心中仍有芥蒂,我得给她好印象才能让她放心。”
宋于渊嘴上这么说着,唇却依偎着耳垂不肯离去,耳垂沉入温润,引得柳云清一阵酥麻,她嘴里嘤咛着,听到宋于渊在耳畔问着:“疼吗。”
“有点,主要是涨。”她如实回答,下一刻身体不禁紧绷,“别,别乱摸。”
耳垂在缠绕中无法自己,磁性声音在耳畔不断蛊惑,“灵力渡进去就不会难受了。”
她感受着腹部阵阵温存,“确实好过不少,”话落,柳云清凝视着专注的宋于渊,“你说,有什么是灵力解决不了的呢。”
宋于渊注视着她调侃的神情,忽然失笑。
“你笑什么?”柳云清道。
“妉妉以为蹀躞还硌吗?”
柳云清率先将感触说明,“硌。”
又立即反应过来反驳自己,“不对,你穿中衣又如何硌?”
话音刚落,她的双颊蓦然滚烫涨红,她挪着身体猛退到床边。想起昨夜她连怪他蹀躞硌到自己,可婚服哪来的蹀躞,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宋于渊嘴角的弧度未下来过,他探首,那副摄人模样魅惑至极,隐忍而低哑:“所以妉妉,我忍耐是有限的,昨夜折腾,今早就先放过你。”
柳云清看着他用这张俊秀脸庞说着这种没羞没臊的话,没骨气地深深咽了咽口水,看着他起身,转而又气鼓鼓地想着,她不过是调侃了番他两次渡灵力之事,他便这般调戏她,况且今早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呢,分明是他一直千方百计的勾引她。
柳云清顺着宋于渊起身的动作看到了满地凌乱,红盖头金丝扇散落的酒杯酒壶七零八落的衣物,以及沿着墙边滑落的剑刃,一时间语噎,昨夜荒唐也在此时涌入脑海。
昨夜夫妇二人对月共饮,难免微醺,宋于渊像是玩心大发,过足童年的瘾玩起扮家家酒。她在他的引导下又是掀红盖头又是却扇,还在月下共舞剑,最后相拥坐于院落,直抒心意,蹀躞之问,失笑横抱……
……任人摆布。
柳云清狠狠拍额,失策,实在失策。
只是……
柳云清目光紧紧锁着起身不畏繁琐,件件穿衣的宋于渊。从前是知晓他身体伤痕骤多,原本只是看便觉得触目惊心,如今切身体会的触摸,才知晓何为密密麻麻。
修仙之人身上难以留下疤痕,所以遍布的疤痕都是他入阮山宗前所留下的印记,她难以想象当时的他究竟是如何只身渡过。
柳云清抿唇,施法,一身衣物穿戴整洁,她从身后将宋于渊环抱,鼻头红得不像样,隐住呜咽,娇腻缠绵道:“怎么带起了发冠?”
宋于渊转身回抱,言语中尽是欣喜,像是炫耀似的摆了摆发尾,“成家,自是要带发冠的。”
柳云清昂首,正好能瞧见他眼里的喜悦与宠溺。微微偏头去看那发冠,银色质地,清泠轩昂,很适合他。
“既要去见师尊,自然少不了我在旁给你坐镇,虽然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但实在不行,我们可以脚底抹油偷跑呀!”柳云清挑眉,原地跺步演绎逃跑。
宋于渊注视着那自然而然挽上的柔夷,望着笑吟吟的面容,内心像是被什么填满了,难以言喻的满足。
“嗯?这是什么?”手挽手刚踩出院落新门,柳云清就被妥善安置在门边的精美礼盒吸引了目光,她拿起里面的物什,晶莹透亮,她拎起对着宋于渊问道:“玉佩,像是丁香,花中君子,莫不是送与你的?”
宋于渊目光微眯,神情平静,可细看不难察觉沉静之中的破碎,他直言道:“紫丁香?我不太喜欢。”
柳云清起身,二话不说揉着那双泛着不悦的眉目,“好说也是贺礼,那便丢进库房吧?”见宋于渊眼眸一阖一张,表示同意,她才松开往储物戒里放着,嘴上念叨着:“先收起来,回来再放过去。”
说完做完,她便等待着宋于渊将昨夜舞得晕头转向的漩溟剑放出来,哪知半响也不见动静,她转头一瞥,瞧见他维持着弯臂眼底笑意盎然,凝视着她。
她心中窃喜失笑,却故作一副恶狠狠的样子穿过那弯起的间隙,顺着前臂牢牢地扣住他的五指,她倒要瞧瞧,这样他们如何去漆巫山。
挑衅模样尚未散去,笑容便僵在脸上。
“……”
玄鸟怎么还没送回去伺候起来?
数月后。
十六手上轻捻糕点,安静又小心地吃着,她抬眸打量一语不发许久未动的谢长衍,心中叹息。
她看着谢长衍瞳眸紧缩,沉默的注视着书页,他在这一页已经停留了许久,那菩萨相的慈悲美眸,如今垂眸却如枯井般凄凉孤寂。
良久,十六终于听到谢长衍的一声轻叹,像是郁积甚多,不小心溢出来的心酸。
谢长衍手指终于有了动作,僵硬的手指摩挲着页脚,他看着平常不过的那三个字,心中酸涩感如针扎一般刺痛着他,苦涩又难忍。
他的目光像是温柔的手掌,细细又缓慢地抚过那特殊的字,果真是世态多变,人心……莫测。
“谢长衍,谢长衍,谢长衍……”
静默悲叹被大声兴奋地呼唤打破,整个庭院里萦绕着段峒澪的喜洋洋的声音,十六挺直了弯曲的背脊试图给段峒澪使眼色。
而段峒澪注意力压根不在她身上,他兴致勃勃地迈着大步绕过十六,手掌撑着木偶的头顶从谢长衍肩侧探着脑袋,“你在看什么呢?”
没等谢长衍回答,段峒澪就伸手去翻书页,照着封面一字一句读,“各宗秘事第八卷?哎呀,别看了,你在意的人很快就能见到咯,事情已经办妥,可以走咯。”
十六拉着木偶澜生往自己身侧偏了偏,远离了段峒澪那没轻没重不当一回事的动作,她瞥了眼笑吟吟的段峒澪,“段峒澪你少那在催,聒噪。”
段峒澪一时语噎,转向十六的目光甚是伤心,他眉目垂垂,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十六!你怎能如此待我!你忘了我们之间……”
“打住,”十六看段峒澪做作夸张的演绎已经见怪不怪,她把桌上的糕点往前一推,“刚买的,吃不吃。”
“吃吃吃,”段峒澪毫不客气的抓起一块糕点,手指又跃跃欲试伸向谢长衍手中的书籍,嘴里还含糊念叨:“别看了,别看了……”
“段峒澪!”十六企图制止。
“没事,”谢长衍伸指抵住段峒澪的手,轻轻将书倒放,微微招手,十六身旁的澜生眼睛一亮瞬间出现在他的身侧,供他抚摸着发丝。
谢长衍目光悲戚又破碎,他眼底似起雾朦胧,出神地望向桌上花瓶里插着的梨花枝,低喃吟语:“只是心中迷惘又不解,是不是不离开,我就能……”
谢长衍眼眸颤颤,顺着梨花枝低眸望向霎眼乖巧不知所谓的澜生,苦笑。
“罢了,我想见她。”
阮山宗,小阮山。
柳云清百无聊赖地上手杵着药草,微微抬首便能瞧见端坐在对面专心致志拿着古籍阅览的宋于渊。
前世也是如此,在目及之处常能见到他安静的手持一本古籍,柳云清上下打量,嘴角不知不觉挂上浅笑,这般博通经籍的模样实在与他这张桀骜乖张的容貌不符。
她看得有些痴了,见他如此认真,让她生出几分坏心思来。
她徐徐起身,用尽自己所能想象最是风情的姿态接近他,在他不明所以抬首之际,勾住脖子倾倒在温暖怀中。
贴近他的耳畔,嘴唇一张一合。
“妾身无所事事无聊至极,只求郎君陪陪妾身……”
柳云清话音刚落,戏耍的愉悦尚未涌上心头,她便整个人僵在那。
说实话,这话有点耳熟。
这不恰是曾经想起的让她唾弃不已的回忆吗?
想当初自己是何等恐惧,没想到,还真是自己用这张嘴能讲出的话。
柳云清一下子泄了气,趴在宋于渊的肩头。
哪知这般更是妩媚,淡淡药草香牵着思绪,白皙脖颈间显露的点点暧昧,让宋于渊嘴角勾起,放下书籍,手掌不老实的安在她的腰间。
“妉妉说要我如何陪你?”
“啊啊啊别说啦!”柳云清将头埋得更低,低声抗议着,她此时又觉得丢人了。
“那……”宋于渊目光放在那红透的耳尖不动,放低声音,“于渊也求妉妉陪陪于渊。”
柳云清一窒,缓缓抬起头,对他如星空般令人着迷的双眸,轻笑道:“你真的是……”
他好像天生就知道如何哄她,无论怎样总能三两句让她情绪平稳。
柳云清如是想着,手却不自觉抚上他的脸庞,目光从双眸流离到双唇,情不自禁地倾首想去触碰。
“在吗,在做什么?”
百昭沉静的声音从玉牌中猛的传出,瞬时惊得柳云清止住动作,心虚地对着宋于渊的眼睛眨了眨眼,讪讪地笑了笑。
随即板正地回复道:“没做什么。”
话音刚落,嘴角被蜻蜓点水般落下一个吻。柳云清再度霎眼,面对着宋于渊的浅笑,她终究没忍住,勾住眼前人的脖颈,陷入缠绵。
‘嘭’
门被一脚踹开,二人尚未反应过来时,听到一阵冲破天际的尖叫。
“啊!”
百昭指着不知羞耻白日宣淫的二人恶狠狠道:“柳云清你给我信口雌黄,你们不是正在做什么吗!”
她看见那两人唇间带着暧昧银丝,满脸的迷茫地看向她,百昭顶了顶腮帮子满脸不悦,“马上给我分开!”
……
百昭坐在中间时左时右的瞥着面露难堪的二人,喉咙里发出没好气的哼声。
“有请愿了啊,我顺手给你接下了,太久没干活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百昭避讳地瞥了眼宋于渊,压低声音倾向柳云清咬牙切齿威胁道:“名誉不能破坏。”
见柳云清苦脸点头,百昭伸手指着宋于渊,“你也去,你应当知道,巍岚外出有点事,陈景跟着去了。况且近些日子的请愿皆是陈景在做……”
“百昭道尊不必多说,妉妉要去,我自是要去的。”
“得,浪费口舌。”百昭起身拂袖。
“师尊你来便是想说这个?”柳云清不确定开口,这其实通传一声即可,况且他们之间还有玉牌不是。
“……少管我!”
百昭大步流星朝门外走去,最终在门口止步,她微微侧首,意义深长道:“世间阴阳两道并存,人间亦有好坏。坏人有民间刑法制裁,那作乱的妖自然由修士修理。”
她顿了顿说,“你无需多想。”
柳云清听此颔首,正巧瞄见百昭一瞬间消失的身影。她望着百昭消失的方向,垂眸苦笑,她已然猜到此次请愿的内容。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