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黄谭早已因怨鬼逃出涪阳州避风头去了,临走前还买通了几位无良之徒持续骚扰夫妇二人。引得夫妇二人见到生人就暴怒,情绪极易崩溃。
老媪说完前尘往事,早已哭得泣不成声,无力而愤恨的痛捶膝盖:“是娘不中用,娘对不起你啊!娘要是早点发现,早点……就不会这样了啊!”
‘啪嗒’瓜果散落一地。
“你这是做什么?”老媪转头瞧见老叟脚下的瓜果,吸了吸鼻子。
她弯腰去拾,刚刚大哭过,还有些抽噎,她抬腕擦拭眼角的泪,鼻下的涕。
老叟此时才弯腰去捡,抱有歉意的目光看着柳云清二人,讪讪道:“对不住对不住。”手悄悄盖上老媪捡瓜果的手,轻轻安抚。
老媪嗔怪地推了推老叟。
宋于渊望着地上瓜果出神,他瞧得清楚,正逢老叟推门而入之时,见老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毫不犹豫地甩下怀中的瓜果,用手抓住桌角,即便如此钝物他只要去细想就会发现根本伤不到二人,可这是他下意识的防备。
老叟是怕了,害怕自己的家再次受到伤害。
看着他瘦骨嶙嶙的身躯,宋于渊不禁叹息,明明是屠夫,现在却是瘦弱无力。
如此景象,让方才了解这件事情经过的柳云清于心不忍,分明是如此相爱的一对夫妇,有着那般懂事骄人的姑娘,可却被贪心作恶之辈破坏。
二人不过是而立之年,如今却是白发苍苍。
“不过,州官大人应该在为城中闹鬼的事情烦恼。”
待老媪带着瓜果往后院走去,良久老叟起身疑心道,“他真的有想为我们翻案吗?”
柳云清一怔。
“我虽然没有读过书,但是,”老叟一顿,深吸气哽咽后问道:“州官,他是不是怀疑娇娇……”
他的嘴唇发颤,通红的眼眶直直盯着柳云清二人,怅然问:“是城中作恶的鬼?”
“……”
柳云清不知如何作答,她恐怕阮山宗的名号会让他们恐惧,借州官的名义确实风顺了一番,可现下走向又似乎有点糟糕,她有些慌张的抿起嘴唇,殊不知这动作让老叟更加确认。
老叟憾然,讥嘲失笑:“娇娇曾说,州官老爷是真正的君子,淑女好逑也,可笑,可笑。恶人逍遥法外,好人不得善终!”
“不是的。”
一道低声哑然的声音打断老叟,柳云清侧目,宋于渊目光灼灼,他的声音却平稳,沉静,像泠泠泉水抚慰着他们的情绪。
他重复:“不是的。”
“城中怨鬼,州官大人请愿仙山上的仙人调查。”
“他听说,林姑娘枉死,”一顿,喉结上下翻滚,他望着老叟的目光深邃幽黑,“心想二位定是无比思念她,你们……”
他分明是盯着老叟,可柳云清却觉着,他好像透过老叟看着谁。
“想见她一面吗?”
老叟暗淡的眼睛忽然一亮。
未等老叟在怨愤中脱出身,老媪声先应,是一道不可置信、期待及迫切的语气。
“想!”她将一盘水果随手掷在一旁,在衣裙上轻擦湿手,小步跑到宋于渊面前,“大人,你说的是真的吗?我真的能在看到娇娇吗!”
柳云清目光紧锁看着宋于渊,企图在他漆黑的双眸里看穿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到底透过老叟看到了什么,让他染上悲戚之色。
忽地四目相对。
他期望的眼神投来,柳云清知道,他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她收回目光,转向老媪思索片刻才道:“嗯,真的。”
老媪欣喜之色漫上面庞,她转身投入老叟的怀中,紧紧抱着他,眼泪再次落下,她轻轻呢喃道:“我的娇娇,肯定很害怕,得好好哄着……得好好哄着……”
老叟渐渐回过神,眼角有泪水滑落,努力抑制住自己呜咽的声响,举起手掌,一下,一下,轻轻地拍在老媪的背后。
从林氏夫妇家中出来,宋于渊跟在柳云清身后,看柳云清的脸色紧张的询问道:“师姐,我是否多事了?”
柳云清深吸气,缓缓摇头。
他做得对,林氏受到如此无妄之灾,若是连他们敬重的州官都怀疑他们,恐怕他们的生命再也无法维持下去了。
“无论城中作恶的怨鬼是或不是林梓琪,倘若她还在人世间游荡,便让他们见见吧。”
半响,她转身,看他墨色的双眸里透着自己的身影,“毕竟,留下来的人,才最痛苦不是吗?”
“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吗,于渊。”
她想问清楚,他透过老叟看到了什么。她想了解他,想知道是什么让他感同身受哀伤悲戚。
柳云清走近一步,双目凝视不知所云的宋于渊,“告诉我,在你说出那些话的时间里,你在想什么?”
宋于渊愣怔,不明所以的眼神渐渐变得清明,随即苦笑,低冽而暗哑道:“我只是不想让他们对过往敬爱的一切失望。”
“也带有一点私心。看着他们,就想起当初被独留在世间,最为痛苦的那段时日。”
“倘若,当年要是也能让我再见父母兄长一面就好了。”
柳云清听此睖睁,她记得,少年郎只身历经万难攀上世人皆畏的仙山,来到阮山宗。
他说,独留在世间。
那么他在更早的时间里就已落难,孜然一身存活在世间。
他的眼神悲戚黯然,是不是因为她的问题重新让他回忆起过往的苦楚。
她神色惶遽,瞳孔紧缩,指尖陷在手掌之间,惊惶不安:“……对不住。”
宋于渊强笑摇头,“已经过去许久,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惜。”
正当柳云清惴惴不安,不知如何能挽回她的失言之时,宋于渊倘然低语道:“不看也好,其实总归改变不了什么。”
他说得坦然淡然,可柳云清却看清他眼底的失落与勉强。
她想抱抱眼前逞强的男人,安抚深藏在他心里的悲愁。
可她没有这么做,只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寻到那人垂落的指尖,轻轻的勾住他的小拇指。
看着他的眼眸渐渐浮起一抹惊异,诚笃道:“你还有我。”
宋于渊漆黑的眼眸微睁,眸底像是越过一道流光,映亮了他因失落而幽暗的眼眸。
柳云清的脸颊渐渐浮上一片潮红,宋于渊更是侧过发红的面庞,掩饰的别过头。
柳云清忸怩的想落跑,却发现手指被勾得极牢,她没有挣脱,支支吾吾地找补道:“我指的是有阮山宗的兄弟姊妹,我们都是一家人。”
宋于渊回首,面上已无红晕,他盯着柳云清不自然的侧目,露出温和而爽朗的笑容,清澈的声音传来:“嗯,我知道。”
柳云清一下回过目光,露出颇为不解的眼神,干眨眼,半响低头嘟囔道:“那倒也不是……”
可支吾了半天,也没好意思讲出来。
但所幸宋于渊不再像方才那般,忧戚,失落,寂寥。她也不再深究,转身朝姜府方向走去。
可她声音虽小,却足以让宋于渊听见。他抑制不住嘴角的弧度,不自然地摸了摸绯红发烫的耳根。
日落时分,夕阳微弱,不甚温暖的光,映亮了小指揉曳牵缠。
“师姐!”
宋于渊察觉到身后一路尾随他们的老叟在见到二人跨入姜府之时转身离开,转头就听到来自李思桉带有几分抱怨的呼喊,紧接着便是手指间的决断分离。
李思桉见到宋于渊先是鼻头一哼,发现他竟丝毫未注意她,神色呆滞地往下看着。她便当他有愧,无以面对她。于是转而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向柳云清。
“你们终于回来了!”
“怎,怎么了?”柳云清对师妹忽如其来的热情发怵。
“我快无聊到发霉。”李思桉挽着柳云清的手臂,靠在她的肩上,随后又扭头看她,双眼垂下,楚楚动人。
柳云清疑惑道:“师兄呢?”
正说到李思桉的怒点上,她秋眉紧蹙,腮帮子鼓起,气呼呼地,“也不知道岸之师兄怎么了,将自己关在房内静坐,居然还时不时傻笑着。”
话语刚落,她倒吸一口气,“他不会被怨鬼魇着了吧!?”
柳云清莞尔摇头,笑李思桉奇思妙想。
也感慨陆岸之思旧。
她记得在许久之前,她便是用兄长之称唤他的。她也不记得是从何起,师兄就挂在嘴边了。
她知道陆岸之对缭蜻林一事耿耿于怀,或许固执地认为这是让他二人疏离的关键。
此次脱口而出的兄长是她有意,自重生以来,她也有好好想过过往,她与兄长实不该如此生分。
只是没想到,兄长的反应如此之大。
“如何?”陆岸之闻风而来。
“师兄?”李思桉先是诧异,再哑口无言,憋屈得紧。
想她无聊到都绕了姜府一圈又一圈,旁边的侍女小厮又怕她,玩也不尽兴,求了师兄大半天愣是一动不动,现在离这么大老远都给他听到了,来得极快。
罢了,怨鬼要紧,以大局为重。
李思桉如此安慰自己。
“托州官查了近三月的含冤死亡名单。”柳云清道,“其中有一人让我极为在意。”
柳云清一行人边往里走,边诉说着林梓淇之案。
……
陆岸之听完低眸许久,惋惜之意在众人之间弥散。
陆岸之抬眸定睛道,“如此,便听师妹的。”
他平淡的语气间裹挟着丝丝苍凉,“无论是或不是,倘若魂魄仍留滞于世间,让夫妇二人见见也好。”
“只是。”他一顿,看向柳云清的双眸里有几分为难。
在陆岸之的眼里,柳云清首次离开阮山宗,初次接触世态人情,在阮山宗精心呵护下的师妹或许无法接受人生悲剧,极有可能或因怜悯同情产生错误的判断。
而他作为师兄,却不能因私心迷失方向。
他开口道:“如果城中作恶的就是她,我们……”
柳云清从陆岸之断断续续的话语及神情之中,心有所感他的担忧。
“秉公处理。”
“城中百姓的命又何尝不是极其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