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柳云清无须向百昭复命,只是方修缠着她实在难以脱身时胡诌的理由,她亦没有想到宋于渊师弟会来帮她脱困。
说实在的,潘普那句威胁必定不是空穴来风,更何况于渊师弟又帮她挡了方师弟的邀约,这两次三番,她有些担心于渊师弟的处境。
可平白无故的,她又想起,刘知越曾描述的,关于宋于渊初次入宗门的场景。
如鹰般锐利的眼神,不甘又疏离,冷淡又礼貌的质问,彼时不过舞象之年,尚有如此魄力。
如今的他,应当更不会被轻易欺辱。
她回忆起那精致的面庞上嘴角勾勒的弧度,他似乎没有把那二人放在眼里。可那双黑眸投向她却是柔情似水,不像是会目中无人。
她甚至无法想象,刘知越所说,锐利的目光是何模样。她似乎看到的都是他温情脉脉的一面。
在她印象里,宋于渊或是萧萧肃肃,或是笑靥温煦,或是敛容仓皇。
还有,轻持长剑峥嵘千刃的凌然模样。
她倏然想起。
她是见过那锐利目光的。
在他施展剑意之时。
那并不可怖。
明明倜傥不羁。
她回想,却像是身处柢桎峰。
瞧他深邃双瞳间充斥的冷厉,见他长剑轻摆,微风携起他的青丝,掠过他的耳畔。
刹那间,剑影翻飞,她陷入泠然剑意之间。
她深知彼时他是没笑的。
可她那么想了,他就笑了。
心像是漏了一拍,紧接着是一阵怔忡。
她呆怔失神,连忙甩开不切实际的想法。感觉耳畔烧得慌,她慌张得撤掉避风术,加紧速度,让呼啸的风去吹散念头,捋平情绪。
待落在漆巫山山顶之上,吹乱得发丝尚未整理,便迈着步伐走到那方突岩之上。
她坐在一方突岩上,或许是过于平静,那原本平息的情绪又开始有些波澜,逐渐担忧。
虽然觉得宋于渊不是会被轻易欺负的人,但总觉得潘普那句威胁并非信口开河,宋于渊只身攀上阮山宗,恰恰说明他没有在修真界没有任何背景。
她开始蓄起灵力,使其在周身运转。
在闭眼之前,打算晚些时候带点灵丹符文去柢桎峰给宋于渊撑撑场面,毕竟她依仗的是整个宗门最大的后台。
哪知,她一闭一睁。
已经是五天后了。
柳云清刚睁开双眼就被刺眼的晨光逼得紧闭双目,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道欣慰的声音。
“哟,这就出定了?”
待她适应光明,回头看去。
海棠树下,百昭倚靠在太师椅上,手持花口杯,慢慢的品味着茶水,眼睛微眯,一副慵懒的样子,她的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见柳云清目光投来,轻挑眉道:“五天,还可以嘛,入定的感觉如何?”
她静下心来,确实感受到灵力在身体里流淌,感受到灵府的灵力充沛,亦能感受到体内灵力之强大,可积压在灵府之上的压迫感更甚,像是特意压抑她一般。
百昭咂嘴叹息,“怎么入定都破不了镜?你这筑基着实顽固。”
她将小方桌上青色花口杯拿茶水烫了烫,又满上,向前推了推,示意柳云清过来。
待柳云清刚抿上一嘴,百昭撑着下巴道:“据说那日讲学有弟子妄议你?”
百昭这是明知故问,柳云清心想没什么好隐瞒的,点头道:“是啊。”
柳云清还以为百昭这是准备安慰她两句,没想到百昭开口激动又不解的说:“你怎么不打过去!”
百昭眉头紧锁下定论道,“你怕受罚?”
话音刚落,一发爆破弹从百昭手中弹了出去,在空中炸出一朵花来,她扬了扬手掌,“我在,你看哪个人敢罚你,下次,遇到这种事,直接打过去就完事了。”
柳云清挨多了百昭爆破弹的打,第一次听百昭要拿这玩意打别人,不敢置信之余难免有点感动,心里多了份亲昵,说出了真实想法:“怕父亲失望,况且他们说得也并非毫无道理。”
言毕,半响没等到回应,柳云清抬眼,持花口杯的手僵在那,果然百昭眉头整个拧在一块,怒气冲冲地瞪着她。
百昭一个扬手,柳云清手中的花口杯落在她的手掌之上,她挺身从太师椅上站起,嘭得一声把杯子摁在方桌上,仰头叉腰瞪着柳云清。
半响,觉得这样气势不足,转眼间漂浮起来俯视柳云清,“你是我百昭最好的徒弟,唯一的徒儿,他们说你便是打我的脸!”
她抓住柳云清向后缩的双肩,接连两三下的拍打后长长吸气,平复情绪后道:“至于你爹,那我编两段话,他就会相信,怎会对你失望。”
百昭气呼呼地嘟囔着:“居然说你修为不行,胆大包天!”
猛的她掐住柳云清的肩膀道,“严师出高徒,棍棒底下出乖徒。”
她瞪大双眼像是顿悟了一般,发出炯炯有神的光,“我悟了,从今往后,我便是严师,要是先前就如此,你可能已经超越陆岸之了!”
柳云清生出了一丝悔恨,甚至从百昭奸笑的眼里看到了自己悲痛的未来。她几次退后都被百昭摁得无法动弹,百昭笑意更甚,周身灵力运转,柳云清感受到整个漆巫山都笼罩在百昭的灵力之下,山体似乎轻轻震动了一下。
一眨眼间,数颗药草围绕着柳云清旋转。更有丹鼎向她飞驰而来,她被百昭压制得纹丝不动,眼看丹鼎就要将她击飞,肩上的压迫一松,她惯性的退后。
百昭一指顶住丹鼎,一掂,那沉重的鼎在她指尖上下跳动,丹鼎在空中旋转几圈后落在了地上。
柳云清瞪大双眼,直呼内行,西楚霸王看了都自愧不如。
百昭敲击丹鼎,发出铛铛的声响,她挑眉浅笑道:“今儿这些药草,你给练出个上品丹来才能完。”
柳云清闻此言,瞬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紧锁眉头问道:“上品?”
百昭满盈期许的声音传来:“上品!”
百昭笑意满满点头,盛满器重的目光投来,柳云清顿时耷拉着眉目,焉头耸脑泄下劲来,两眼一抹黑彻底灰了心。
柳云清只想回到片刻前就该逃跑,哪回炼丹不是将她累得够呛,要练出纯度极品足够正的丹药,光是盯着火候,就要费十二分的精神。
毕竟,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她看着那方鼎及围绕周身仿佛有些雀跃的药材,确切的觉得,今晚将会是个安眠夜。
两个时辰一晃而过。
她小心翼翼视若珍宝,捧在手里怕化了,用灵力包裹着丹药送到百昭面前,沾沾自喜邀功求赏地弯起明眸看着百昭。
百昭手指一捻,颇为嫌弃地打量那颗丹药,随意的往嘴里一送,在柳云清心痛如绞的神情下,脱口而出:“真难吃。”
柳云清一怔,自己花了这么多精力才炼制了一颗。就连本无需睡眠的她,今晚都需补觉来补充精力。居然还换来这么一句话,她憋屈得紧,张嘴却说不出辩驳的话,如鲠在喉。
百昭见柳云清眼神冷了下来,面无表情的,只有眼底尚能挖掘出几道委屈来,她故意拉长音调,“但——”
见柳云清抬眸直盯盯得看着她,百昭展颜笑道,“效果不错。”
柳云清面上一喜,眉头一挑,却努力不让自己的洋洋得意表现出来,她连忙客气几句,又恐怕百昭会继续布置下个任务,不待百昭多说,连连告辞,快速逃离了漆巫山。
待到柳云清走远后,百昭才转身往前走试图瘫在太师椅上,这边走还边吐舌嘀咕着:“怎么能这么难吃啊?”
“什么东西很难吃?”
忽然一个熟悉而低沉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百昭猛地站住身子,回过身来,只见一名男人正负手站在她面前,身着一袭青蓝长袍纹着白鹤,腰间系着绀色祥云丝带,男人立如兰芝玉树,风仪翩翩,道骨仙风,五官精致而细腻,嘴角噙着一抹若隐若现的淡笑。
百昭微眯双眼打量,他怎么来了?明明几十年都不来漆巫山了,今次怎么破了例?
她心里这么想,话也随之喊了出来。
“虚境?你来干嘛?你都几十年没来过我漆巫山了吧。”百昭面露不解,靠近虚境,打量虚境一直维持的笑容,及耳根浮起微红,半响,才恍然大悟的笑道,“你别是看我家亲传开始努力了就怕了吧?”
虚境无奈地抬眼,见她硬是浮起越过自己一个额头,认真而柔声地说道:“此次是为了和你细谈,柳云清的事情。”
“嗯?”百昭蹙眉歪头,心中更是觉得虚境这是杞人忧天,早早就担心起柳云清超越陆岸之的事情。
她心中狡诈,想瞧瞧这高岭之花要怎么讲出这羞人的事情。
百昭咧开嘴颇为得意:“柳云清能有什么事呢?”
百昭露着狡黠的笑容凑到虚境跟前,他几乎能感受来自她身上的暖意,虚境不自然地别开眼睛,清咳,慢条斯理提醒道:“宗主曾经交代的事情。”
百昭眼珠子一转,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恍然大悟噢了一声,失望地勾勾鼻子,神色正经起来,便施法解了屋外的禁制,将人迎进屋内——这是打算要与虚境长谈阔论。
而这厢,一无所知的柳云清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小阮山,她捋顺长发。
抬眸。
她遥望甚是怀念的院边梨树,依然是那般茂盛,白花还是那般星星点点的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