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清先前还奇怪,这徐真人是从哪里拓印的内门藏书阁的符箓。
而后从旁得知,这徐真人可谓是煞费苦心,努力打通关系,只为让外门弟子能接触些见不到的法宝符箓。
时间一晃而过,竟不知不觉到了午时。
柳云清随刘知越到了家爆火的饭馆,他熟稔地点了四菜一汤,过往的弟子皆认识他,见到时纷纷朝他打招呼。
其中不乏有对柳云清产生疑惑的,也不避讳着她,对着刘知越就问。
“这是哪位小师妹,从前怎么没见过。”
刘知越可能恐怕她这“走后门”的过分高调,不敢正面回答,用了几句调侃,几声调笑,踹着屁股纷纷把人打发走了。
从柳云清坐下起就只能看到刘知越的背影,足以说明刘知越的人缘极好。
然而,刘知越忽然转身面对她,嘴角耷拉下来,撑着脑袋斜看一旁,像是在遮掩他因不悦而放大的鼻孔。
她抬眼望去,门口出现位眉尾有一点红痣的男人在左右眺望,随后在刘知越身上定睛。
那双眼睛笑得就剩一条缝,两根手指并在一起远远便指着刘知越,两三步窜到他身边:“刘知越,你让我好找啊。”
刘知越不去看他,语气充斥着不耐烦,“找我作甚。”又小声嘟囔,“反正没好事。”
“哎呀,我们好久没见,我这不是一回来就听到个故事,特来给你分享吗!”男人一手搭在刘知越肩上,顺势坐在他身边。
“哼,黄鼠狼给鸡拜年。”刘知越甩开男人的手,挪动凳子不愿给男人坐。
男人本来就没想多留,在刘知越用力扯凳子时故意站起来,重力瞬间少了不少,扯凳子的力道过重,刘知越差点掀了过去,还好收住了力,他看向男人的目光多了几分怒气。
“那你是在吃自己的同类吗?”男人指着桌上的手抓鸡微笑道。
刘知越白了他一眼,不想理他。
“言归正传,我听到了个猎人被野猪摆了一道的故事,”男人坐在柳云清身旁的凳子上,“你要不要听听?”
一字一句针对刘知越,而最后一句却是问柳云清的。
柳云清心想,这个男人和刘知越有过节。而她或许不远的将来,可能会与刘知越有过节。
那么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
即便只是“可能”是敌人。
那红痣男人自是朋友,她便不好拂了面子。
于是她笑道:“说来无妨。”
“诶,云清,你别听他胡说!”刘知越着急放下凳子,伸手企图捂住那男人的嘴。
男人一扇子打偏刘知越的手,调笑道:“怎么,知越兄也会害怕丢人了?”
“呸,你可劲胡说!”刘知越叉着腰理直气壮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
男人嗤笑一声,眼神鄙夷,嘴角含笑道:“那你怕什么?怕刚建立的英勇形象在师妹面前崩塌?”
“胡说!”刘知越紧接着大言不惭道:“我本身就英勇善战智慧过人,崩塌什么!”
也真不愧是刘知越,明明差点吵起来,可却可以用一句话同时让两个人陷入无语状态。
而那位男人像是早已习惯了一般,先行回过神,讲出了那猎人与野猪的故事。
野猪在村庄里横行已久,村民请来了赫赫有名的猎人,希望猎人能制服野猪。
猎人一见野猪,与其同行好友一致认为这是件极容易的事,布下陷阱后二人等着野猪入瓮。
一切十分顺利,野猪也被逮捕,村民纷纷前来欢呼庆祝。可万万没想到,野猪此时逃脱,伤了数十位村民,掠走一位村民。
“野猪早已看出陷阱有问题,将计就计,就是为了掠走先前被藏匿起来的那位村民。”
男人目光犀利,锁定刘知越,“你说猎人,是不是蠢笨至极?”
刘知越支支吾吾了半天,说道:“有没有种可能,猎人他想提高宰猪难度?”
“可我还听说,那同行好友见此事容易,央求猎人将此事交由他处理,猎人同意了,离开前还检查了陷阱,确保万无一失。”
“啧,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刘知越嘟囔道。
柳云清端着热茶,问道:“所以是那位好友出了差错?那猎人又去了哪?”
“猎人接了两个请求,那时去了另外的村庄。”顿了顿男人继续道:“猎人知道后,还担下了此事全部责任,自以为是的英勇,有,担,当。”
他最后三个字不仅说得重且极慢,分明是在嘲讽猎人。
他看着刘知越笑道:“从前不知道,刘知越你还是个大善人啊。”
刘知越义正辞严道:“那总该有人承担后果。”
“好的呢,刘大善人。不知道五十鞭惩后,你是否还能像现在这样振振有词。”男人讥讽道。
柳云清抿了一口热茶问道:“那村民呢?可安置妥当了?”
“那用了我们阮山宗的药丸,他们不仅皮外伤好了,就连过往的陈年旧疾都治好了。”刘知越字里话间都充满着对宗门的自豪,就连眉毛都在龙飞凤舞。
他似乎察觉了自己的神情喜悦得不妥当,因而揉了揉鼻头试图将骄傲压下来,“而且那猪妖受了伤,将村民掠走后还没来得及实施加害,我收到消息后及时将其救了回来。”
柳云清点头,严肃道:“既然未出什么事,那便引以为戒,下次不要再犯。”
刘知越紧接着颔首道:“是。”
随即猛的反应过来,“诶,不对啊,怎么是你将我告诫一番?”
他拍拍桌子故作侃然正色道:“云师妹,长幼之分你得分清楚。”
柳云清这才发现自己无意中就摆出了训诫模样,连连点头。
男人听风向不对,正言打断责备道:“原本村民就不当受这苦,都是你一意孤行,判断错误!”
这让刘知越不知如何作答,瞪着眼睛嘴巴微张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而此时柳云清开口道:“可这位师兄,没有人能预知结果如何。刘师兄愿将立功的机会让给同行之人,又勇于承担责任。”
她徐徐道,“这先人后己、敢作敢当的精神应当让人学习才是,怎么你就看不到这种精神呢。”
刘知越没想到柳云清会为自己讲话,一个劲的点头,此时柳云清的声音在他听来,可谓是泠泠山泉,枝头喜鹊,九天神女的救赎。
男人转向柳云清愤恨问道,“那村民活该受此劫难?”
见他锲而不舍的抓住这个点斥问刘知越,柳云清有些不解,他是曾经被殃及过吗?
柳云清就事论事道:“村民因祸得福,治好了陈年旧疾。”
男人的笑容终于维持不住,“受伤了就是受了伤,一切元凶就是他非要做个老好人!”
柳云清觉着,他恐怕是因过去发生的种种事情,曾牵连自己,陷入了淤泥之间,才会如此在意刘知越的百密一疏。
她忽然想起曾经有人说了一段话,此情此景也十分受用于他。
于是柳云清开口道:“修仙之人悠悠岁月,不该将自己拘囿于罅隙之中。”
她看向那满面愠色几欲发怒的男人正色道,“否则一切都会滞留不前。”
这句话似乎戳中男人的痛处,一息之间,只听得一阵凌厉风声及肢体猛烈的碰撞而发出的声响。
原是他伸出想拽柳云清衣领的手被刘知越牢牢固住。
男人不顾刘知越出声呵斥,死死盯着柳云清压低声音嘶吼道:“你知道些什么,就如此批判?”
“你们会后悔的。”
他转而看向刘知越冷笑一声,狠狠甩开刘知越的手,看着刘知越戒备的模样,落下一句狠话,离场。
可柳云清却瞧着这背影落寞得很。
闹剧收场,众人纷纷收回目光,装作不在意的模样,各吃各的饭,各聊各的天。
而刘知越用脚勾了勾凳子,安稳坐下,幸灾乐祸道:“我还没见过孙之昂这么吃亏的时候。”
刘知越倒了壶茶水,继续道:“从小到大都是我吃亏不得不让着他,见他吃亏我还真有点高兴。”
柳云清原本瞧那男人的背影,回想他所说的话,暗道她确实不明真相却自诩悟道,心中生出愧疚。
可听到刘知越这么一说,按捺住心中的情绪,试图套一套话,毕竟此行不就是为了了解刘知越而来的吗。
因而她故作疑惑的模样,让刘知越继续说下去。
“没办法,我呢,没啥天赋,努力也破不了境界,无法壮大家业。”他低垂着眼睫,嘴角抹起道勉强的笑,“我们家那块地方,就他们家最得意,不让着点他,可不行。”
“恶霸?”
“那不至于,只是当属我们那小地方的最强修仙家族而已。”他压低声音,靠近了些,指着屋檐道:“据说,这上头有人和他沾亲带故。”
“你这回呛他,下回见着他可得躲远点。”他像是回忆起什么,摇了摇头,“这人,记仇得紧。”
“我可不怕。”柳云清挑眉道。
“还是女中豪杰呢,放心,你因我得罪他,我会一直保着你的。”他一脸郑重其事的模样道:“要不今次我们就结成异姓兄妹,苍天作证!”
“不要。”柳云清无情拒绝。
“咦?虽然我家不咋地,但我在这也算扎根了的,和我结成兄妹很多好处的。”
“不结兄妹,你就不帮衬我了?”柳云清反问。
刘知越秒答,“那倒不会。”
柳云清接过一闪而来的菜牢牢放在桌面上道,“那便是了。”
刘知越想,这似乎确实没啥毛病,便也不再深究。
等到饭菜上齐,刘知越早已迫不及待的搓搓筷子,见柳云清拿起筷子又放下,他深深扒拉几口米饭后问道,“你怎么不吃?”
“肚子不舒服。”柳云清进过馄饨后就隐隐有些不适,起初还以为一会儿就好,可直到现在,那闷胀的感觉让她毫无食欲。
修仙之人身强力壮,刘知越没当一回事,手上动作不消,含糊道:“哦,那没事,待会儿打包点带走,饿了再吃。”
柳云清点头,看着刘知越不断地往自己嘴里送粒粒圆润的白米饭,再一筷子捞起辣子鸡朝嘴里填,咀嚼之间,满足之意写在脸上。
柳云清想,这应当很好吃吧,可是自己却觉得食之不得下咽是为何。
她侧目瞧见个火急火燎的姑娘笑颜如花,遇见门槛跨步跳进来疾跑到同僚身边,上下蹦跶的脚步难掩其喜悦。
那桌瞬时像炸开锅一般,几声刻意压低的惊呼,颠着跑进来姑娘的手,翘首以盼望着门口。
柳云清顺着也盯向人群往来的大街。
刘知越竖着耳朵听了个半天,贴心为柳云清解答道,“他们在说宋于渊,那些进入内门的弟子鲜少会回外门来,所以激动了些,以后你就知道了……”
接着他又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思桉师妹是不是也来了。”
“宋于渊?思桉师妹?”
刘知越点头,“你肯定不认识,现在他们成为内门弟子都有段时间了。”他挠了挠太阳穴道,“当时他们来的时候挺轰动的,也算是名人了。”
“李思桉,被白舟道君从凡人界直接带回来的,钦定的内门弟子,要知道我们这可许久没有直接被带回来的待遇,更何况……”
刘知越嘴角勾起,感叹道,“思桉师妹人不仅漂亮,嘴巴也甜,‘师兄师兄’喊得可赏心悦耳了。”
柳云清挑眉,刘知越果然对李思桉不一般。前世持剑对她一事的结论似要呼之欲出,可她静心思索,李思桉师妹却又不像是那般会作梗之人。
在她思索之际,刘知越已然自顾自的讲了下去。
“至于宋于渊,说来我欣赏他,彼时不过二八,就敢孜身从凡人界而来。”
刘知越说话间透露着佩服之意。
“第一次见到他,他站在结界外,破烂不堪的衣物遮挡他的身躯,隐约还能看到身上大小不一的口子在泛血,那双眼珠子就和鹰一样,逼视白舟道君,张口就说,我如约来了,你可要守约收我。”
刘知越只是学着宋于渊的语调,都能让柳云清抓住几分桀骜与不甘,可她见到的宋于渊,身上已经没了这桀骜的气息,到底是被磨平了菱角,还是将自己隐藏的太深。
随着街道人群躁动的声响,柳云清保持姿势不动,直直盯着门口。
终于,一道与众人截然不同的身影探出,来人身着墨色交领长袍,皮质蹀躞紧束腰身,他若无其事的调整着箭袖上的护腕,朝每位呼喊其名的人都回以微笑颔首。
忽的,他似乎发现了她,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抬起脚步朝她走来。
她方才还疑惑他在惊讶了些什么,忽的猛然想起自己是悄悄下山寻觅真相来了。她想着定要先发制人,这样才能拦住宋于渊喊“师姐”的嘴。
可嘴里的“好巧”才刚透了点风,哪知师弟幽黑的双眸轻轻一瞥,便转向刘知越。
“知越师兄,许久不见。”
刘知越嘬了口筷子,不曾想宋于渊会走到自己身边,赶紧放下筷子站起拱手道,“于渊师……”差点嘴瓢让他一拍额头,“哎呀,差点给你带偏了,现下可不行喊师兄了,喊我知越,知越即可。”
宋于渊点头道,“知越。”
接着侧身看向柳云清问道,“这位是?”
哟,挺上道啊这小伙子。
“新来的弟子,云清。”刘知越将他摁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你吃了没,一起吃点?”
又面向柳云清偷摸着挤眉弄眼,傻呵呵地介绍道:“这位就是宋于渊。”
柳云清知道刘知越龙飞凤舞的五官是在征求她的同意,既然师弟不拆穿她,坐下来吃顿饭又何妨呢?
因而柳云清大气点头。
哪曾想宋于渊眼里噙着丝丝缕缕的玩味,嘴角扬着捉摸不透的笑意道:“云清?”
柳云清表面云淡风轻微笑拱手道:“初次见面,宋于渊。”
眼前人忽的一笑,惊得柳云清心一跳,脑海之中倏忽间闪过的相似画面,让她忽视了刘知越小声让她喊师兄的提醒,直直愣在那。
他说:“初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