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借着山脊缓缓攀上,将大地染成一片璀璨的金,围绕山间的薄雾渐渐消散。
嘎吱一声,简陋的青灰木门被身着灰白交领襦裙的女子推开,她怀里揣着本蓝皮包裹的书籍,左顾右盼的,踩出第一步。
柳云清攥紧怀中的书籍,暗道:“前世混吃等死,就直接惨死。可不行重蹈覆辙,无论怎样,都要查得水落石出。”
此行,柳云清要去的是阮山宗外门弟子群居所。
阮山宗由各类奇山一处平原组合而成。
宗内德高望重身居高位之人皆有独自山峰,各个长老更不用说,其所执掌山峰更是得容纳所收弟子。
每座山峰各自独立,只是高矮不一,位置也错落不齐,远远望去,像是连接在一起。
而柳云清虽不才,但因着出生缘故,也独占一座孤零零的山头。
嵯峨群山的底下是四通八达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房屋,那便是外门弟子所处地界。
群山与平原之间有一道山梯连接,同时连接各个山脉,山梯之下有座古旧的红木牌坊,由结界封闭山路,只有宗主及长老令牌才能打开那牌坊结界。
因此,若想上下山,只得御物飞行。而御物飞行,行踪便在长老的掌控下。
自昨日打道回府,对于周遭所发生的事,柳云清一时不知是喜,还是忧。
而陆岸之因要向其师尊复命,顺道将柳云清送回了小阮山。
“师妹,你当真没事?”陆岸之看着比平日更加沉闷安静的柳云清担心问道。
“没事,多谢师兄。”
随后柳云清的视线缓缓的,不露声色的,飘向陆岸之身后的师弟师妹身上。
陆岸之是顺路,可这两人……又是怎么个回事?
许久未被如此兴师动众送回家过,让柳云清有些局促且尴尬。
但最终她还是决定要赶人,“我小息片刻即可,师兄,师妹,师弟就先回去吧。”
一句称谓,一道目光。
目光落在师弟身上,正好撞上宋于渊投来的视线。
他神色淡淡,薄嘴轻合,那幽黑双眸毫不避讳地盯着她,比起其他二人,他好像不甚在意。
但他的眼睛分明在述说着什么,柳云清还未来得及读懂,李思桉就御笛迎上前,收了灵力,落在柳云清的面前,打断了这场对视。
李思桉伸出双手紧握住柳云清,娥眉微蹙,关切道:“师姐若是不舒服,千万不要忍着,儿时母亲就教导我说,只有把痛苦说出来,才能缓解才能治好。”
陆岸之眼底满是关怀之色,他倍感担忧眉头微蹙:“是了,云清,若是不适,燃尽阮山符,我即刻便到。”
“好的,”柳云清空闲的手覆在师妹白净的双手上,不动声色地抽出被紧握的手,又安抚般的轻拍,“那我就先休息了。”
见二人神情丝毫没有松懈,柳云清又添上一句:“倘若真有不适,必定第一个燃尽阮山符。”
在二人点头之际,柳云清毫不犹豫的转身,利落拉开门,关门前却鬼使神差地抬眸看向宋于渊。
见他神色不变,柳云清轻轻合拢,背靠青门,长吁一声。
终于只剩她一个人,可以好好想想了。
然而此时。
门外传来李思桉满是慌乱的声音,她的声线像是怕人责备,怯懦又自责:“师兄,我的灵力……不太好控制,有点……御不起来了。”
“思桉师妹,别急。”陆岸之轻声安慰。
他微不可察地抬眸探了探天色。
见天色渐晚,心道还需得向长老复命,实在不能蹉跎下去,徐徐开口慢条斯理道:“刚升境界,灵力不稳是常事,不必慌张,此次就让我先送你回去吧。”
“……给师兄添麻烦了。”李思桉抿唇,显得更是自责。
“师妹,客气了。”
柳云清离门并不远,听得真真切切。
她思索着,这届师弟妹倒是上进,果真后生可畏。
后生可畏啊。
柳云清正感叹着,脑海中倏然浮现一个身影,让她不禁咋舌:“完了……又要被骂了。”
待门外彻底安静下来,缓过神的柳云清才环顾院子。
院子两侧摆满了沐浴在阳光下的草药,丝丝草药味沁入鼻腔。
看着熟悉的一切,抚摸着干燥的灵草,一滴水珠蓦然湿润了灵草,柳云清连忙擦拭眼底,可越擦,眼睛湿润的越发厉害。
怎么明明回家了,终于回到了她从小生长的地方,明明是死而后生,却如何也收不住泪。
“这算什么事,怎么就忍不住呢?”柳云清苦笑自嘲。
面庞深深埋在双臂间,经不住的颤抖。小小抽泣声,刻意压抑但也悄悄溢出打破静谧。
世间仿佛停止了一般,唯有这悲伤的声音在轻轻回荡。
良久,脖颈间一丝凉意让柳云清缓缓颔首,湿润的眼眶看见那空中飘落点点梨花,落在她的身旁,好似在环抱着她。
她擦拭已干的泪痕,看向安静而茂盛的梨树。一阵清风拂过,星星点点的花瓣垂落,落在她的手心。
她盯着静坐在手心的花瓣,许久。
待落脚处染成一片雪白。
柳云清才将手心的白点放归于自然,重新站起,拍拍身后的尘土,嘴角强扯出一道弧线。
趁着天色还未完全暗下,柳云清施法将草药收进囊中,丝毫没有注意到,梨树枝端延伸至院外,飘落的花瓣点缀在肩上,有人拈花一笑,白花因走动而垂落。
……
当晚,专心修炼的柳云清首次接收到了关于前世的一段记忆。
破碎又简单,场面极其混乱,但她捕捉到了站立哭泣的李思桉,和独自持剑对着她的陌生男人,她能感受到自己的慌张与无措,目光四下张望,好似是在寻找着能庇佑她的人。
她猛的睁开眼睛的刹那,那股无措感依然深深纠缠着她,她的目光空洞,脑海中一片混乱,她前世的未来究竟经历了什么?
为什么会那样无措慌张,害怕担忧。
为什么会有人持剑相对,为什么无一人站在她的身后?
失望,害怕,弥漫心头。
柳云清紧紧掐着自己的掌心,试图让自己冷静,让自己理清思绪。
前世的她,极少修炼,日日将自己关在小阮山,灵力低于他人,才会遭受不公。
就连惨死结局也是自己毫无抵抗之力造成。
看来,不能一味的倚靠身后的大树,努力修炼才是唯一的出路。
没有人帮她,她就自己帮助自己,她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
虽说那持剑对着她的男人,柳云清不识,但是他身上的那套衣服,她却眼熟得很。
那是阮山宗外门弟子的统一衣物。
外门弟子企图攻击亲传弟子,这是重罪。
这男子与她究竟有什么仇,让他不顾宗规,对她刀剑相向?
故而,柳云清决定在事情还没到来前,在男子还未成长前,打探敌情。
御剑飞行会被长老发现,过于明目张胆。她此次目的是为了查询那位男子是谁,与她的关系与过往,本应低调出行。
因此她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绕过曲折的山路,经过石狮子看守的山门走到热闹非凡的街道上。
恰逢早食之时,清一色的灰衣裳围绕着牵连在一起的早食店,有面馆、饼铺还有馒头店。
虽然她不才,是被师尊、父亲用丹药硬生生抬到筑基的,但也是无须五谷填腹的级别。
曾经鲜少满足味蕾,因此对食物抬不起兴趣。
可现在的她是经历了一段异世时光回来的柳云清,怎么才能抵挡食物的诱惑呢?
因此,她一脚踏进面馆,兴致勃勃地扬手,“掌柜,一碗馄饨,谢谢。”
柳云清揉搓着双手,微微舔舐嘴唇,突感周围的视线在话音落下的那刹皆投在她身上。
她猛然回头,却未见有人盯着她。
此时掌柜拿起锅盖,飘起渺渺炊烟,利落地下了馄饨,憨笑道:“好勒,里面等。”
柳云清一眼望去,挑了个无人的座位坐下,屁股还没坐端正,眼瞅着一男子鼠头鼠脑探身坐在对面,他拾起圆筒里的筷子往桌面上一戳道:“新来的吧?没见过呀。”
见柳云清不说话,以为是默认,他继续故作深沉道:“我们这可不兴喊掌柜。”
柳云清盯着眼前的男人笑容浅浅。
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这男人正是持剑指向她的陌生人无疑,虽然脑海中的脸一副正气凛然,与他此时嬉皮笑脸全然不同,但就是他。
她忍不住笑出声,又按捺住自己的翻滚的情绪问道:“那喊什么?”
男子挑眉莞尔,“真人。”
像是在呼应男子的回答,馄饨从远处闪到她的面前,稳稳的落在桌面,随之而来的还有碗阳春面。
他当柳云清没见过世面,单手接过还未落下的阳春面,又三百六十度螺旋旋转一圈,才放在桌面上大快朵颐起来。
还时不时瞅一眼柳云清,似乎企图在她脸上看到一丝崇拜。
可这是平凡至极的术法,柳云清此时此刻觉着这眼前的男人或许与纪怀英一样,是一只纸老虎。
“丫头,还差个勺子,接着——”老板嘴里的话还未道完,手里的勺子瞬间甩了出去,甩完也不多看,自顾自的干手里的活。
说时迟,那时快,声音尚未完全进耳朵里,柳云清牢牢抓住了一闪而过的勺子。
“哟。”对面的男子颇为惊讶,随即称赞起来,他嘴里叼着面,毫不吝啬得轻鼓两下掌道,“看不出来啊,有两把刷子啊。”
柳云清听言,心想还不知与他有何牵扯,事态又为何会变成刀剑相对,切不能就如此对他下定义,与他针锋相对,应当缓缓了解,逐步发现真相。
她用勺子搅动馄饨,接下这句称赞:“谬赞谬赞。”
对面的男子伸长脖子挑眉道:“刚真人那一勺子,怎样,冲击力蛮大吧?”
柳云清闻言,不太明白,犹豫中带着试探道:“还……行?”
“别装了,刚来的弟子咋能完好接住真人一击。”
男子滋溜一下将面吸进去,盯着柳云清的手含糊道:“你手该抖就抖起来,不丢人!你喊他一声掌柜,他只砸你一下,运气算不错了。”
修真界讲究尊称,她方才虽然确实一不小心将异世习惯带到这,但那一击也确实无伤大雅,她毫无感觉,男子却固执地认为她在硬撑,令她无言。
男子吹了吹汤汁,捧着面盘,又立马面露不解,“但也真奇怪,真人向来不是小气的人。”
柳云清塞进一口馄饨,仔细想,应当是他看出了她的修为,知晓她必定能接住。所以,这面馆的老板,也是筑基界或以上的修士。
若想看出他人大致境界,必定是等于大于该境界者。因而不得不说,阮山宗果真卧虎藏龙。
可筑基界怎么还在外门做一面铺老板?
如此一想,她明明是阮山宗宗主的女儿,可是却对自己宗门的事情一概不知。
不论是不勤于修炼,还是不通宗门往事及事物,还有社交能力基本为零的她。
也难怪会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