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离山城。
白雪骤降,冷风如刀。一衣衫褴褛,眼珠青灰色的少年背着一位老者艰难行走在雪中,他腰间悬挂着一块磨剑石,胳膊上夹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剑柄上挂着一酒葫芦,眼睛虽瞎,可是走起路来却下盘稳健。
少年正是张御。
“阿御,累了就停下来歇会,不急这一会,咳咳……”
“爷爷我不累,前面就是李神医的药铺了,听闻他医术高超,乐善好施,一定会治好爷爷的伤病的。”说话间张御脚下的步伐又加快了几分,但是又要保持不能太颠簸。
走过了几条街,只见一座施粥大棚里面飘出缕缕炊烟,阵阵粥香味传来,外面站着一群面容槁枯的乞丐。这是李神医施粥的大棚,他每个冬天都会在自家药铺门前施粥,给冬天活不下去的穷苦人一条生路。
闻到阵阵粥香,张御情不自禁的咽了咽口水。
他忍住饥饿的冲动,背着爷爷走进施粥的大棚里面,药铺就在大棚后面。
“吃粥要排队的。”一面色和善的药童提醒说道,紧接着又瞧见了张御青灰色的眼珠:“你是瞎子?”
“算是又不算是,我们是来治病的。”张御一步跨进药铺里面,扑面而来的暖气,让他浑身一阵舒坦,顿时化解身上的寒冷。
“两位吃粥请到外面!”见张御进来,正在捣药的青衣药童抬头望了一眼,随后开口说道。
“敢问李神医可在?我是来给我爷爷治病的。”说话间,张御缓缓将爷爷从自己身上放到药铺的凳子上。
青衣药童瞧了瞧张御张御的眼睛,问道:“给谁治病?李神医治病的规矩你清楚吗?”
“一两黄金,三两酒,我清楚的。”张御连忙从鞋里面取出一块破布,他小心翼翼的打开破布,里面露出一两金灿灿的黄金。
这是他当初向那个人借一两黄金。
随后他又取下剑柄上的葫芦,里面正好三两过点酒。
那个人告诉他,只要李神医见到葫芦里面的美酒,就一定会给爷爷治病。
见张御黄金和美酒准备齐全,青衣药童接过黄金和美酒,又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能看见?”
“瞧得见。”张御点头回道。
“真是奇怪。”
青衣药童摇摇头继续说道:“规矩是符合了,至于满不满意,治不治还需要李神医决定。”说完径直走向内堂。
“你需要稍等半个时辰。”青衣药童出来对张御说道。
而张御则是盘坐在地上,取出磨剑石,慢慢开始磨剑。
还没有到半个时辰,内堂里面一道惊呼声传来。
“青山不语酒,初识愁味,欲语还休!旁人不识货,可是这酒千两黄金求不得,今日入我口,该是命中注定,哈哈哈。”
一袭白衣飘然,长须齐胸,剑眉星目的中年男子大笑着走出来。
他的容貌宛如天上的谪仙人,飘然而不放荡,有神而不脱俗。
“神医。”
一旁的青衣药童纷纷行礼。
而李神医却将目光投向正在磨剑的张御:
“这剑你磨了几年了?”
“三年。”张御低着头只管自顾自磨着剑,嘴里喃喃回道。
“已经三年了,这对于你而言或许是不是好事。”李神医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声。
随后对上了张御的眼睛,只见灰青色的眼珠里面突然浮现出来一柄剑。
让李神医立马收回目光:“你的眼睛里面有好强的剑气。”
紧接着他又将目光落在了地上气息微弱的老者。
“老朋友又见面了。”李神医露出淡雅的笑容。
“又见面了,你依旧风采依旧,而我却奄奄一息了。”张老爷子说道。
这个时张御也磨完剑了。那人说过一天磨剑三十次,不能多不能少,至于何时结束,没有期限。
随后他将目光投向李神医和爷爷。
李神医和爷爷认识?为何从没有听爷爷说过?
“还请神医救一下我爷爷。”张御起身恭敬求道。
“我收了你的黄金,喝了你的酒,自然当尽心竭力救治这位老朋友了。”李神医说完。
又替张老爷子把了一下脉,最后眉目紧皱。
“老朋友,我不妨直说了,如果你是普通凡人,你受的伤我或许可让你起死回生。可是你曾经是修仙者,如今经脉寸断,剑气入体,已经药石无医。最多只有两年时光,好好珍惜接下来的日子。”李神医无奈摇摇头说道。
“爷爷?!”张御神色震惊又痛苦的望向自己的爷爷。
“连你也治不了吗?”张老爷子询问李神医道。
“你第一次伤我可以治,第二次我也可以治,但是两者合在一起我就无能为力。”李神医无奈摇摇头。
听见李神医的话,张老爷子露出轻松的神色。“阿御,我们走吧,我自身的情况我很清楚,来这里只是抱有一个希望而已。”张老爷子语气平淡的说道。
“爷爷天下之大,只要不放弃,一定会治好你的办法,一定会有的。”张御神情痛苦的说道。
“阿御,听李神医的话,天下能超过他医术的已经没几人了,是我还抱有一丝希望而已。”张老爷子语气虚弱的说道。
“痴儿,背爷爷走吧,我想再去瞧一瞧宁远村山山水水,别让爷爷留遗憾。”张老爷子摸了摸张御的脑袋说道。
“嗯,对!我们回宁远村。”张御擦干被泪水模糊的眼,背起爷爷,一步步走出药铺。
这时张御手上凭空出现一锭黄金。
“用这钱雇辆马车,你爷爷经不起颠簸。老朋友,青山处处埋剑骨!”沉默了半天李神医最终还是对着爷孙两人背影喊道:
“我与青山有旧,走投无路可以来找我。”
他这话显然是对张御说的。
远处的张御回身鞠了一躬。
风雪依旧,但是爷孙两人的归途舒坦了许多,张御用李神医给的金子,租了一辆马车。
他心里面的恩又多了一笔,尽管李神医并没有治好爷爷,但恩恩怨怨要分清楚。
马车上,张御几次欲言又止。他想问爷爷和李神医为何认识?为何曾经是修仙者?
“我知道你有许多话想要问,我也有许多想给你说,但一想,还算了,有些不堪回首事就让埋进土里面吧。
那个人再来找你时,你就跟他走,他也是青山的人,我也算半个青山人,不过他这个人不容易琢磨呀。
还有就是你的那笔最大的债,在中州道院。以后讨债的事就靠你自己了,爷爷现在只是一个拖累。”张老爷子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张御也没在开口说话,他心中磅礴的万千言语,都寄于了风雪中。
他在外面顶着风雪驾驶马车。
他心里面一直有一笔最大的账,有些事不做不代表可以忘却。
他一直在等,包括爷爷在等,那人在等,青山所有遗存下来的人都在等。
马车摇摇晃晃的离开离山城,在北原,冬天要比春夏秋的三个季节的时间总和还要长。
宁远村位于离石城的边缘地带的雪山中。
张御前十五年都是在这里度过的,直到三年前那个人的到来,给了自己一柄锈剑,一块磨剑石。自己的生活才有改变。
那个人说他只是将曾经属于他东西还给他,可是他却想不起自己有过这些东西。
张御曾经想过练剑,可是爷爷和那个人都说。世上的剑法都不值得他练,他有自己的剑法,只需要磨好剑。
他对一切都不清楚。只知道爷爷是青山的人,那人也是青山的人。
爷爷说,终有一天,我会有开窍的时候,到时候所有人就都不用等了。
可是他连如何开窍都不清楚。
就如同当日掠走绾轻云的人一样,我对他们一无所知。
当日爷爷打了一架,随后爷爷便身受重伤,奄奄一息。
他灰青色的眼睛也是那一天能够瞧见的。
或许不是眼睛瞧见,而是他的心瞧见了。
爷爷笑着说:“这是因祸得福。”
但他认为这是最大的祸。
而这事便成了张御最大的债,是他对这世间最大的恶意,他迟早要讨回来的。
张御爷孙两人从宁远村到离石城用了半个月时间。但是回去的时候,因为有马车,路程缩短了一半。
张御住在宁远村东头,宁远村里面一共有五户人家,都是老人。
唯独只有张御是年轻人,本来中途外来了一个绾轻云,可惜被路过的仙人掠走了。
宁远村后面有一座温泉,是张御最喜欢的地方,每当冬天打完猎,他都要去里面泡澡。
马车晃晃悠悠的走进宁远村里面,清脆的铃声在整个宁远村里面传荡。
有几位老人都推开门瞧着说道:“是老张回来了呀,病治好没有?”
张老爷子摆摆手:“没有治好,不过这辈子也活够了,活一天是一天。”
“确实呀,谁不是年老一身病。”都在纷纷感慨。
离家半个月,张御家院子里面雪有瘸腿的村长帮忙扫。
屋子里面没有任何变化。不过张御回程的时候,用李神医给的金子,给宁远村家家户户都买了一袋米。
张御亲自上门,一家一户的送去,说来也奇怪,宁远村除了自己和爷爷,就没有一个正常的。不过他们之间相处非常愉快,张御很喜欢这里。
瘸腿的村长,瞎眼的王婆婆和他耳聋的大儿子,半截身子的刀爷爷,整日神神叨叨的右爷爷。
有时候张御在想,如果他离开这里,这些老人晚年该由谁来照顾呀。
……
转眼春秋轮转,两年时光一瞬而逝。
张御已经褪去曾经的稚嫩模样,手中的锈剑通体已经露出光亮,而宁远村里面也立起了一块墓碑。
直到最后死去,张御都不曾知晓爷爷的姓名。
爷爷临终前一直说:“青山不老,剑骨常存。”
今日是北原罕见的晴日,在宁远村的小道上,一青衫老者出现在白雪上面,他一步千里,距离无阻,走到张御面前。
“是你来了,那个人为何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