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唐一璇眸子里闪着狡黠星光,轻咳两声:“杨师爷,在公言公,这本是临县的事,但人和材料本官都出了,这费用……”
她点到即止,杨柏松闻弦歌而知雅意,表态道:“银钱方面由临县县衙负责。”
还挺上道。
唐一璇满意了,勾唇道:“既如此,明日一早,本官便派人将费用清单交给你。”
杨柏松毫无异议:“好的,恩公。”
“杨师爷不必一直叫我恩公,只是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
唐一璇温声说罢,看着伫立在一旁的云策,商量道:“云大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大人,请。”云策做了个请的手势。
唐一璇朝绿兴村的方向走着,云策跟在旁边,两人身后跟着影六和崔肆。
原地只剩下云桀与杨柏松和他带来的人。
云桀扭头就走。
正在筒车上插着木板的云刚:“……”
一个两个三个都走了,就留他一人干活?
“桀哥儿,过来帮忙!”
云刚吼了一嗓子。
云桀看一眼,本不想去,这时云策回头看他,云桀立马施展轻功飞过去:“二哥,我来帮你啊!”
唐一璇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嘴角微抽:“我刚和桀哥儿说让他九月份去新学堂。”
云策虽感到意外,但肯定的说:“这么安排挺好的。”
“咳咳,其实我是拉他凑个人数,宣传一下。”唐一璇为新学堂真是操碎了心。
云策:“……”
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多虑了,就冲着新学堂不需要学费,包吃住,学童就会多到你头疼。”
“我是希望各个年龄段的人都能来学数学。”这样能让数学更快的融入老百姓的生活中,促进发现和掌握认识自然的钥匙。
自然的钥匙指的是数理化。
有句话说得好,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土豆是能够拯救天下黎民百姓,但它的出现,也说明海的那边有其他国家啊!
唐一璇很难不想到未来有一天,对方的大炮会轰开大燕朝的国门。
云策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多说了两句:“爹当初不管他的学业,只是因为他的脑子在福来镇够用了,但爹如今在县衙当值,就不会任由他荒废下去了。”
听这话的意思,莫非他们家是打算在福来镇养老?
高人隐居啊!
感觉自己挖到宝藏的唐一璇笑了,忽然听到云策说:“大人,我在大樊村打听到一件事。”
谈及正事,唐一璇的思绪瞬间拉回,问道:“什么事?”
云策道:“村长上个月便想将筒车一事告知县衙,但有人拿十两银子让他闭嘴,不然就杀了他小孙子,村长只能答应那人。”
唐一璇皱眉:“那人应该就是破坏筒车的人。”
“八九不离十了。”云策点头:“这次杨师爷来苍河查看,也不是大樊村的人说的,而是另一个村子想多挖几口池塘养鱼,发现沟渠没水后,才知道苍河的筒车没转。”
“大樊村的村长见过那人吗?”
明知道不可能见过脸,唐一璇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云策摇头:“他们是隔着一道土墙说话的。”
“也就是说,除了声音外,其他信息都没有了。”
唐一璇叹了口气。
回到绿兴村时,天已经黑透了。
大树底下坐着一群唠嗑的村民们,看见他们回村,顿时热情地迎上来。
“小老爷饿坏了吧?我家娃子在山里抓了只兔子,送到村长家给小老爷加餐了。”
“我家的娃把蘑菇送去村长家了。”
“小老爷没吃过野菜吧?这个时节的野菜最是鲜嫩,像荠菜,蕨,香椿等非常好吃,小老爷等下可以试试呢。”
村民们知道把东西留着,县令大人走的时候也不会收,干脆就送到村长家里,给大人加个餐。
唐一璇感受到她们的心意,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含笑道:“大家的心意,我收到了,多谢大家。只是明天都留着你们自己吃吧,不用再给我送了,说好衙门不收百姓的礼,我更要以身作则对不对?”
“那怎么行呢,小老爷是为了我们能收到粮食才忙到现在的,当然要吃好啦!”
“我们没送给小老爷,我们是送村长家里,那村长家做什么菜,我们也管不到啊。”
“……”
唐一璇说一句,这些大娘大婶们一人一句,就是十几句了。
到最后她不劝了,劝不动。
她听着她们说着山里的收获,地里的庄稼,还有水库的鱼苗,就这样一路走到村长家门前。
随即她们花式找借口离开,比如家里的鸡没关,鸭没关,娃没洗澡,娃没尿,娃……实惨。
唐一璇眨了下眼睛,贫穷与苦难并没有抹去她们骨子里的淳朴,都是一群可爱的人。
???
京城。
朝廷工部,坐落在东宫墙外边的一座大院子里,周围有礼部、吏部、户部、宗人府、钦天监等官署。
有些模糊,大概能看出各部衙门
一位白胡子老人提着包袱走进工部尚书办公的院落,神情激动的大喊着。
“尚书大人,大喜事啊!”
工部尚书谭罡源正与姜侍郎商议农田一事。
闻言,两人停下话头,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瞧见了无奈之色。
显然他们都被这一位‘折磨’过。
不多时,白胡子老人走进办公房里。
谭罡源看着他询问道:“卓公,不知喜从何来?”
“喜从北地而来啊!”
白胡子老人便是工部鼎鼎有名的卓公,卓延。
只见他眉开眼笑的拍着包袱道:“这里面是北地兴原府的王通判想请大人进献给皇上的利国利民之重器。”
谭罡源眼睛一亮:“不知是何物能够利国利民?”
卓延打开包袱,将翻车与筒车的模型摆放在书案上。
“王通判信中说,翻车和筒车是非常实用的灌溉农具,能够解决田高水低的问题,可于旱时汲水,涝时排水,对农业发展有着非常巨大的作用,目前已经在兴原城下面的清川县境内施行,效果非常显著。”
听到清川县三字,姜侍郎眼神闪了闪,不露声色的静静听着。
谭罡源摆弄着翻车的模型,不一会儿,就让门口的小吏端两盆水过来。
这时,卓延从怀中掏出两张宣纸道:“大人,这是翻车和筒车的图纸,您瞧瞧,当真是极好啊!”
谭罡源放下模型,拿起其中一张图纸看起来。
姜侍郎便看着另一张图纸。
将模型对比图纸来看,每一处细节都一目了然,只要照着图纸做,即便是民间的工匠,也能将筒车和翻车制作出来。
谭罡源忍不住感叹道:“没想到他还能有这份本事。”
姜侍郎眼皮微跳,好奇道:“大人何出此言啊?”
“几年前有人举荐他来工部,只是此人风评不好,我便拒了。没成想时隔多年,竟是我看走眼了。”
谭罡源语气带着遗憾:“若当时将他留在京城,这翻车和筒车应该早就造出来了。”
姜侍郎却不这般想。
此人在北地多年都未曾有过建树,为何今年就有了?还是在清川县境内施行?
清川县的县令可是……
恰在这时,两个小吏分别端着一盆水走进来。
“大人,您要的水来了。”
“放外面走廊上吧。”
谭罡源放下图纸,拿着翻车的模型朝着门口走去,卓延拿着筒车的模型跟在后面。
姜侍郎看着书案上的两张图纸,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走廊上,谭罡源将下链轮和一部分车身没入水中,然后以手驱动链轮,只见叶板沿槽刮水上升,直到上端将水盆中的水送出来。
卓延看着这一幕,比方才还要激动:“出水了出水了!”
姜侍郎走出来惊问道:“卓公不是见识过了,怎的还这么激动啊?”
“等制造出和图纸上尺寸大小一样的实物,老夫会更激动。”卓延摸着胡子道。
谭罡源没有停下来,如此循环,水盆中的水很快就低于车身了。
“此物甚是不错!”
“大人,我来试试这筒车啊!”
卓延将筒车置于空盆中,然后将另一盆水倒入一半,没过车轮后,就将剩下的水浇灌带动车轮旋转,接着便可见车轮上的水筒自动戽水。
姜侍郎说:“建了渡槽,这水可以送很远的地儿吧。”
“当然!”
卓延看向谭罡源,建议道:“大人,你写个奏折请皇上把王通判调至京城啊,这等人才不招进工部,实在太可惜了!”
谭罡源点头道:“我正有此意。”
下衙后,姜侍郎回了姜家,便派人送了一封信去永宁侯府。
永宁侯府,位于皇城西边的定康坊里,天子脚下,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段,周边住的全是达官贵人。
院外红墙环护,绿柳周垂,门口两座大石狮子威风凛凛,门檐之下挂着一副红木大匾,上边是皇上御笔亲书的‘永宁侯府’四个镏金大字。
永宁侯府的老夫人,是姜家的大姑奶奶姜听梅,姜侍郎的姑母。
姜家下人来送信的时候,姜听梅正在与儿子商量下个月给贵妃娘娘的寿礼,不能少了,还得别出心裁。
“你姨母素来都爱那些新奇玩意儿,你多张罗一些。”
姜听梅叮嘱儿子,这时心腹嬷嬷拿着一封信走过来说:“老夫人,姜家来信了。”
姜听梅以为终于有了好消息,忙打开信。
看完后,啪的一声,她一巴掌拍在圆桌上。
唐文轩眼皮一跳,询问道:“娘,何事惹您如此生气啊?”
姜听梅把信给他:“你自己看!”
唐文轩看了信,忍不住皱起眉头:“会不会是新觉太敏感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哪懂什么灌溉农具啊?”
“万一是他,你要看着他平步青云,骑在坤哥儿头上吗?”
姜听梅抬头,目光犀利地盯视他,句句扎心道:“还有,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只有世子的头衔,没有侯府的暗卫令牌啊?”
唐文轩脸色骤沉。
侯府的暗卫令牌在谁手中,谁就能够驱使侯府暗卫,即便他是世子,未来的侯爷,没有令牌,也无法驱使暗卫。
“我明日就派人去清川县。”唐文轩说。
姜听梅看他没有妇人之仁,脸色稍微缓和了些。
但想到侯府暗卫这一大杀器,姜听梅恨声道:“都怪你那死去的祖父,暗卫令牌那么重要的东西,竟然不给儿子,反交给那个贱人保管?!”
唐文轩沉默不语。
姜听梅沉声道:“贱人死了,令牌丢了,也没见他重新再做一个,分明就是防着我呢,如今令牌肯定在那小狼崽子手里,你要想坐稳世子之位,就一定要把令牌拿回来!”
“娘,不能让爹重新再做一个吗?”
“你爹会做的话早就做了!哪怕是培养新的暗卫也需要时间,不然我何必让姜家费那么大劲把他弄到北地去,只可惜没能要了他的命。”
这小的比老的难对付,绝不能让他成长起来,不然她的儿子和孙子就危险了。
姜听梅抚了抚额,幽幽的说:“明日那工部尚书定会在早朝上奏皇上,所以今晚就要行动。”
这么多年过去了,姜听梅并不想让人记起她只是侯府继室。
但想要拿捏那对母子,她必须以长辈身份先声夺人。
“另外,北地那么穷苦,崔氏受得了那个罪,她女儿八成受不了,让你的人把你侄女带回来,如果崔氏和那小狼崽子不让,你就说她祖父病倒,让她回京侍疾,不回来就是不孝长辈,这辈子都别想嫁人了!”
“是。”
唐文轩应声。
侄女回京,他会给个院子养着,只要她听话。
夜半三更时分,工部官署好几处突然走水,包括尚书办公房也烧着了,虽扑灭得及时,但依旧烧了许多重要的卷宗,那水车图纸和模型也被烧没了。
第二天早晨,谭罡源听闻此噩耗,气得脸色铁青。
“查!必须查清楚走水原因!”
谭罡源话音方落,一支利箭射在他的房门上,箭上绑着纸条。
谭罡源的心腹把纸条取下来递给他,看完内容,谭罡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只能化为沉重的叹息。
上早朝时,谭罡源眼观鼻鼻观心,随着大总管一声退朝,跟着一众官员走出大殿,直接回了官署。
看着被烧了一半的办公房,谭罡源心中满是悲哀。
“大人!”
恰在这时,一名心腹匆匆走来,附耳低声道:“永宁侯夫人遇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