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淮月终于又出现在了神里家的庭院。
旅行者制作的仙草粉末量太大了,她虽然恢复了清醒,但是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幼生状态却维持了两个季节。
太久了。
如果不是在此期间淮月确实想起来了一点东西,她可能要被这样渗入灵魂中的割裂感给折磨到难以平静。
小仙人很少烦躁,但是经过前两天突然想起的东西,她隐隐有一种预感——或许之后想起来的事情,都不会是很令她愉快的记忆。
*
淮月在昨天晚上做了个梦。
最开始,和淮月定下契约的人……叫什么来着……神里……和哉?
似乎是吧。
她梦见自己被他带着漂洋过海,来到稻妻。
她第一次醒来,看见了那个年轻的契约者。
对方很是诧异,左右看了她半晌,都以为她只是意外闯入神里家的某个贵族小姐。
毕竟一看就面料上乘、价值不菲的璃月服饰,可不是普通稻妻人能穿得起的。
【这位小姐,是因为意外误入此地的吗?】他很是礼貌,虽然眼中闪过了惊艳,却不会冒昧地过多打量她,对于突然出现在家中的少女,他也没有出现愤怒或者是别的情绪。
【淮月,我的名讳。】她说,【你救了我,我要报答你。】
仙人难得和凡人讲话,话说的直白,一点也不委婉,连语气都是僵硬的。
淮月看见这个凡人突然笑了。
神里和哉说:【抱歉……我对您说的事情没有印象,或许只是您记错了呢?】
他好像把淮月当成了什么随口找一点理由便想要攀附上神里家的少女,毕竟她出现的时间是如此凑巧又离奇。
淮月当时却没明白,她只皱着眉头,突然觉得这个凡人面前摆着巨大的恩惠却如此态度轻慢,和留云所说的一样——凡人都是不知趣的。
那时的她刚刚历经大战,好不容易休养恢复,虽然知道自己蒙受恩惠,但是对于凡人的态度其实也带着高高在上的轻慢。
淮月当时没察觉,可乍然梦见这段记忆的几百年之后的她作为旁观者,却发现这样的轻慢暴露无遗。
淮月耐着性子说:【那棵椿树是你救活的,我的神魂附在椿树上,等于蒙受了你的恩惠。】
但是神里和哉良好的教养体现了出来,他没有生气,只是摇摇头,说:【抱歉,我想……我应当还是有分辨物语中的故事和现实的能力的。】
他语调温和却又不容置疑地把人请了出去,说:【家母已经为我觅得适合的小姐,您请回吧。】
淮月一愣。
她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什么。
仙人心中气极,于是面色都冷淡了起来,她几乎想要拂袖而去,到最后还是选择不和他一般见识。
左右不过是凡人。
等到他死的时候自己再报答就是了。
反正凡人都求长生,这个人肯定也不会例外。
淮月看了他一眼,然后化成了一朵椿花,在神里和哉震惊的视线下慢慢回到了椿树的枝头,成了零星几朵椿花中的一朵。
凡人不识好歹罢了。
梦境的时间跳跃地很快,等到来年初春,神里和哉病得不轻。
或许是季节变化本就易受寒,加上他正逢母亲过世,自己又身为家主,事务繁多,累到病倒似乎情有可原。
他躺在病床上面色潮红,烧的厉害。
一夜之间,脆弱的凡人好像风寒入体,病入膏肓了。
在神里和哉感觉自己已经被高烧弄地神志不清了时,一阵椿花香突然袭来。
一年之前,他恍惚以为是自己的幻梦之中才会出现的人,又再一次在他神志不清的时候来到了他的身边。
淮月说:【和我签契吧。】
她要回报这些因果。
神里和哉却恍惚着说:【没想到竟然又一次看见你了……你真的是……椿花?】
淮月没答。
人怎么会变成椿花呢?一定是幻梦还没醒吧。
但是都已经是幻梦了,神里和哉就干脆放松了精神,他顺着她说:【好啊。】
后来他才发现,淮月居然不是幻觉。
和哉没在这场大病中死去,他靠着自己挺了过来,于是淮月和他的契约就依然存在着。
他看着白纸黑字写好的契约,感受到仙人在上面附着的神魂力量,一时之间竟然感觉自己还没有醒来。
他开始频繁去椿树下和她说话。
【入了夏,似乎有点热了。也不知你是否需要更多的水,和哉擅自带来了,还请见谅。】
【淮月喜欢做什么呢?】
【今日有藤井家送来的点心,我浅浅尝过一块,味道不错,如果你想要试试……】
她有时回应,有时不语,有时直接现出身形,在他怔愣的视线中皱着眉头,指着他手上的工具说:【不要浇这么多水,根系会烂掉。】
然后这个明明已经当了家主的人就慌里慌张地解释:【我、我只是一时不察……】
淮月皱眉,在对方愈发紧张的视线下最终说:【……罢了。】
她那时没察觉。
只觉得这个人是不是平日里没人愿意和他说话,就像留云一样,才会一找到话口就说个不停,连手上正浇着水都能神游天外。
太聒噪。
她不喜欢。
【你不是说你的母亲很早就为你相看好了合适的妻子吗?】仙人说,【既然有这么多话想说,那就和你的妻子说去。】
她不知道这句话会带来什么样的连锁反应,当时那么想,于是就那么说了。
淮月在梦中看得愣神,却没办法阻止几百年前的自己所言所做的一切。
和哉愣住了。
他半晌没动,嗫嚅着唇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是仙人却消失了。
淮月费力辨认他的口型,料想他该是只说了个“我……”便没了下文。
或许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后来,和哉来的次数果然少了。
以前几乎是日日来,在那天之后,又克制着隔上三两天就来找她。
但是一次话却要说好久。
仙人甚至没露面,只问:【你不是家主吗?事情应该很多吧?】
和哉默了默:【只是怕你感觉孤独。】
【我寿命悠长。】淮月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用平静的语调表示,【你自以为的长久时间,在我看来不过短短一瞬。】
她那时以为这只是一个短暂的几十年就可以终止的契约。
她才不孤独。
她只消睡上几十个冬日,这人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