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温如川闻言脸色大变,额上不由得便泛起了细汗,他诚惶诚恐地跪地朝温咏善磕了个头后才道:“如川谨遵父亲教诲。”
他俯身跪地摆足了恭敬的架势,因此无法揣摩此刻温咏善的神色,一时间不免有些忐忑。
不过好在温咏善并无半分追究之意,只听他温和道:“行了,起来吧。”
“如今你我是父子,你也不必再如同以往借读于温氏族学时一样,只把我当恩人看。”
“多谢父亲,如川明白。”温如川依言起身,口中虽如此应着,但他在言语行为乃至于表情上,都仍不减半分恭敬之色。
“夜深了,你也不必多在此耽搁,早点回去歇息吧。”温咏善将那枚拈在手中的棋子往棋盒中一抛,便起身率先迈开腿朝外走去。
“是。”温如川忙相跟上温咏善的步子,紧随他身后,一同出了书房后,又躬身朝温咏善行了一礼道:“恭送父亲。”
温如川知温咏善最是重礼,于是直至他的脚步声远至微不可闻时,才起身往自己院子走去。
短短的一路行来,温如川心底却如同一团乱麻般思绪万千,尤其是当他想起温如玉时,心底更如同被针扎了一样,泛着刺痛。
他幼时便家道中落,赌鬼父亲败光了家业,让母亲重疾之下无药可医,更是将他卖至秦楼楚馆以多换点赌资,而他在使计出逃后,却被抓住当场打了个半死。
可谁知就当他要认命想拖一个人下水寻死时,却被路过的帝师府温家小姐派随从所救。
又因同样姓温与帝师是本家,且小小年纪于读书一道上便天资过人,于是便成了帝师资助的学子之一,命运彻底为之一变。
多年来,虽碍于礼法未曾见过温小姐几面,但他却心系之已久,不由自主地将每一次见面时她的一颦一笑都铭记于心。
可谁知造化弄人,直至他连中三元,好不容易有了点底气欲朝帝师府提亲时,却得知了她入宫给皇帝冲喜的噩耗。
而在帝师欲收他为养子时,他知晓其中必有蹊跷,但他早已与温家绑得太深,全然没有拒绝的余地,否则被天下人指责为背信弃义声名尽毁暂且不提,恐怕试图摆脱温咏善控制的他还会被直接寻个意外摁死。
天才又如何,泱泱大赵,半路夭折的天才那可多了去了,只怕是除了些舞文弄墨的文人会叹惋一声天妒英才外,溅不起半点水花。
于是他也只是沉默了半晌,便点头应允,至此便改名为如川,与她之间再无半分可能。
今日帝师突然提起这一遭,哪怕就这么像随口闲聊一般地说起,也让他直至回到自己的院子,那股后怕之劲也久久未曾散去,只觉得自己这是在与虎谋皮。
温咏善他虽为清流之首,德高望重,但实际上多年与之相处下来的温如川却知道,他并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甚至隐约感知到他背后那不能为人所知的谋划颇多,绝计不是表面上那副忠君爱民,堪为天下臣子楷模的贤臣模样。
他让自己放下温小姐,好生给自己找个知心人……
难道便当真便只是这表面上的意思,当真只是随口关心自己的婚姻大事吗?
温如川照常洗漱完躺在床上后,也依然夜不能寐,不断地琢磨着温咏善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甚至于每一个表情。
他思索得愈久,夜愈深,明月愈亮,但在京城,照不亮的晦暗之地却多如牛毛,暗地里那些隐形的线不断交织着,力求粉饰着表面上的太平。
这几日京城里虽暗流涌动,不少敏感之人都有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但无论是朝堂还是民间,一切都在照常运转着,尤其是温如玉身边,更是与往常没有半分不同。
只不过自那日她不让人打扰,执意剪了半宿插花后,她便感觉身边贴身的几个宫女在她日常的行走坐卧间,投注在她身上的目光都愈发多了起来。
她们虽未曾有过直言相劝的规谏之语,但在她做出一些略微出格,跳出原本模式化之举时,动作间却隐隐有将她引导回那应有的轨道上的意味。
温如玉也仿佛是彻底乖顺了下来一般,不再做出半点反常之举,以放松她们那一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便紧绷不已的心弦。
而温咏善在收到她这几日的消息后,也只当她那晚的些许不同是与摄政王私下交谈了一二所致,虽不知他们具体谈了什么,但却觉得那摄政王也无非就是说些挑拨离间之言。
他并不认为自己那自小养在深闺,所学皆是相夫教子贤良淑德那一套的女儿温如玉,会因此而有什么大的变化,而后续她并无什么异动的消息递出来后,则更是佐证了他的这一想法。
不过让他怎么也预料不到的是,自己日后所栽的那些跟头,源头都出在如今这么一个小小的疏忽上。
在等待的日子里,温如玉无论是表面还是心底,都一派淡定,保持住了那如同永远端坐于供桌之上的菩萨一般的耐性。
设想的四天就这么一晃而过,不知不觉地便到了她例行要去看小皇帝的日子,亦是她要将消息曝出去的日子。
原本按理来说,小皇帝不过是个几个月大的婴孩,她作为其嫡母应当与他同住一宫之中以便照料,但一来先帝遗诏,小皇帝必须要养于他的寝宫乾清宫。
二来这孩子的母妃受惊早产,生下他来之后便撒手人寰,他亦体弱不宜挪动,身边也不宜有太多生人接近,而先帝慎之又慎留给了他一整套的班底,若是他自身身体没差到那个程度的话,已然足够护着他长大。
只是可惜了,在原世界线中,先帝所认为的死忠,在全然看不到一点盼头的情况下,绝大部分并没有那么的死,还是改投了温咏善麾下。
而少数几人,欲要死保小皇帝,也被温咏善找机会派人灭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