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太祖皇帝驱逐北元,将蒙古部赶出阴山之外后,大明的关外防线,事实上就一直处于不断收缩的状态。
在漫长的长城之外,黄河自宁夏而起,盘旋环绕,在关外形成一片被称之为河套的地区。
这片平原地势平坦,水草丰美,一望无际,对于逐水而居的游牧民族来说,是天赐的繁衍生息之地。
然而它对于大明来说,却是一个无比鸡肋的存在。
早在太祖皇帝立国之时,曾命徐达、李文忠两位大将,将河套收回,并设东胜等五个卫所来驻守。
从军事意义上来说,控制了河套,就可以将敌人远拒于阴山之外,可以保证大明在边境对抗当中,处于优势的地位。
但是同时,要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
整个河套,方圆数百里的平原,又没有长城这样的防御工事可以依托,想要形成完备的防御力量,需要投入的兵力是极大的。
大明本质上是一个农耕文明,这片对于游牧民族来说,是天赐之地的草原,无法给大明的百姓带来任何的产出。
相反的,为了控制河套,大明每年用于边境的军费数额巨大。
于是到了太宗年间,太宗皇帝收服了朵颜三卫,实行羁縻政策,将其置于河套地区,巩固防线,而大明本卫的军队,则是不断收缩。
后来朵颜三卫降而复叛,太宗虽屡次亲征讨伐,但是终究是非我族类,难以让其真心臣服。
直到宣宗,仁宗年间,朵颜三卫虽名义上臣服于大明,但是实际上和鞑靼,瓦剌等部暗中往来,渐渐将河套变成了蒙古各部族之间的争斗之地。
到了如今天子在位之时,河套基本上已经完全脱离了大明的控制,任由蒙古来去自由了。
不说别的,这次也先帅军南下,其后勤所在,便是位于河套地区靠近阴山脚下的威宁海子。
此处距离大同,约有五百余里,骑兵全力之下,一日便可到达。
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沿着弯曲宽阔的河流,无数的军帐坐落于此,星星点点,数不胜数。
这是也先大军扎营的地方。
无数的军帐中间,有三座样式最大,也最华美的,中间是也先的军帐,两侧分别是他的弟弟伯颜帖木儿和孛罗的军帐。
日头缓缓从西边沉下去,军中开始生火做饭,各处大帐当中也亮起了点点灯光。
左侧的军帐当中,一名人高马大的汉子,此人名叫哈铭,是土木之后,唯二幸存在天子身边侍奉的人,另一个是袁彬。
哈铭看着前来送饭的侍女离开,然后用手里的银针小心翼翼的将桌上的菜肴挨个试过,这才来到榻前,对着身着青色龙袍的天子恭敬道。
“皇上,该用膳了。”
朱祁镇坐在榻上,听到呼喊,这才醒过神来,望着闪动的烛火,开口问道:“哈铭,现在什么时候了?”
“回皇上,戌时了。”
哈铭心中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天子恍惚的样子,心中担忧不已。
自从土木之事发生之后,天子便成了这副样子,每日都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得人心惊胆战的。
“戌时……那天也是戌时……”
朱祁镇嘴里默默念叨着,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苦之色,片刻后,朱祁镇忽而对着哈铭问道。
“明日,是朔日吧?”
哈铭点点头,这些天他们每天都算着日子,如今距离土木之变,已经有半个月了。
想了想,哈铭还是道:“皇上,您不必太过忧心,上回岳谦他们过来,不是说了,太后娘娘已得了消息,会尽力转圜的,只要您提着心劲儿,过不了多久,定能回到京师的,朝廷上下,还等着您回去报这一箭之仇呢!”
一箭之仇?
朱祁镇脸上浮起一丝苦笑,道:“朕都落得如此地步了,还报什么一箭之仇,朝不保夕而已。”
看着天子落寞的样子,哈铭心中不由得一阵着急。
他也知道,土木之变给天子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几乎是硬生生打断了天子的所有骄傲。
现在的这位天子,哪还有当初出征时的雄心勃勃,只想着一天挨过一天,浑浑噩噩度日而已。
但是不能这么下去啊!
再这么下去,万一天子有个什么想不开的,他们这些跟着天子的人,岂不是也要失了性命?
脑子转了转,哈铭道:“皇上,臣斗胆说一句,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总得为宫里的太后和皇后娘娘着想吧。”
听到这话,朱祁镇的神色倒是动了动,但是没有说话。
有门……
哈铭见此情况,赶紧道:“皇上您想想,这些日子咱们虽没有见到来使,但是皇后娘娘送来的件件东西,冬衣蟒袍,都是亲手所织,可见娘娘一直牵挂着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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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了,还有太后娘娘,她老人家就您一个儿子,若您不能回去,她老人家岂不孤苦终老?所以哪怕是为了两位娘娘,您也得提着心劲儿啊!”
朱祁镇愣怔半晌,最终化为一声叹息,道:“你不必说了,朕明白,朕已经对不起江山社稷,又岂能再对不起母后和皇后?如此,岂不成了不孝不仁之辈?”
眼瞧着天子终于提起几分精神,哈铭这才慢慢放下心来,继续劝道。
“皇上,圣人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心其心志,劳其筋骨,这说不准,就是老天爷在考验您,挨过了这一遭,您必定能有一番大功业。”
朱祁镇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朕若能回京,必定不会亏待你和袁彬。”
哈铭于是深深拜倒:“臣谢皇上。”
这么一番谈话下来,蜡烛已经燃过了大半,哈铭起身伺候着朱祁镇来到案前用膳。
朱祁镇拿起筷子吃了几口,便听见外头有一阵喧闹之声,紧接着大帐被掀开,一个面色阴翳,身着蟒袍的内侍模样的人,走了进来。
“奴婢喜宁,给皇爷请安。”
那蟒袍内侍虽然说着请安,但是脸色却是倨傲,只拱了拱手,丝毫都没有真正的请安之意。
朱祁镇的脸色略有些不好看,但是也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
这喜宁虽然之前是宫中内宦,可如今投靠了也先,深受信任,在他面前也越发的无礼了。
强忍着没有发作,朱祁镇冷着脸将筷子放下,也懒得多废话,直接问:“何事?”
喜宁看着这位大明天子想要发作却又不得不忍下来的模样,心中只觉得通体舒泰。
越发觉得自己投靠也先是正确的,不然的话,他一个卑微的宦官,哪有机会瞧见,堂堂的大明天子在自己面前委曲求全的模样。
“皇上容禀,奴婢此来,是有喜事要跟皇上说。”
上前两步,喜宁自顾自的坐下,这才皮笑肉不笑的道。
“皇上如今被太师邀请过来做客,正是大明和瓦剌相互结交的好机会,太师一直心慕大明,所以决定将自己的亲妹妹嫁给您,太师说了,只等成婚之后,便立刻送皇上回京,您说,这可不是大喜事吗?”
皇兄何故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