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前的广场上一片议论之声,但是前排的几位大佬却都十分沉静,只不过所有人的眉毛都紧紧地拧在一起,显然心中并不似他们面上这么平静。
朱祁钰也不催,他知道,这是这些重臣,在衡量利弊得失。
这种大事,必然要经过一番审慎思虑才是。
在场的九卿重臣们,的确都十分犹豫!
京营的份量,的确是太重了!
李贤提了两个条件,但是实际上还有隐晦的第三个条件,那就是文臣对勋戚的打压到此为止。
至少,因为土木之役当中勋戚的过错而进行的打压,到此为止!
李贤虽然没有明说,但是到了他们这种身份地位,很多话都不用明说。
勋戚一脉,已经让步到了如此程度,如果文臣还是死死抓着不放,那么武臣这边倾力反扑起来,文臣这边也未必就真的能受得住。
更重要的是,这个当口,一旦因为文武之争导致战事有失,那到时候责任可全都是文臣这边的。
毕竟,京营的份量,已经足以代表勋戚和解的诚意了。
但是……
顾兴祖等人暂且不说,勋戚这边一下子要通过三个实职都督,这笔买卖,是否划得来?
足足过了近半炷香的时间,朱祁钰才抬了抬手,在礼官的主持下,朝会重新恢复了秩序。
朱祁钰偏了偏头,将目光放到王直的身上。
这桩事情,说到底,还是要他这个百官之首来敲定。
其他人的份量都不够!
王直对这一点也清楚,短短的片刻之间,他心中亦是已然有了决断,开口道。
“郕王殿下容禀,无论是京营提督大臣,亦或是五军都督府都督,皆是朝廷重器,所谓恩出于上,此事本该由君上决断,然如今天子蒙尘,我文武百官悉惟殿下总摄大政,故老臣之意,此事当由殿下代天子决断。”
这就是变相的同意了……
说到底,还是京营的份量太重了!
重到哪怕文臣知道,这是勋戚抛出来的一块饵,还是忍不住要吞下去。
毕竟,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就像李贤刚刚说的一样,实职都督的任命,有廷推固然更加名正言顺,但是不经廷推,由君上直接简拔才是常态。
如今情况特殊,天子被掳,在廷推当中,文臣的人数是占据优势的,这才能够卡着实职都督的任命。
但是卡的了一时,卡不了一世,日后局势稳定,新君继位,总有一天还是会任命的。
倒不如趁此机会,狠狠的敲勋戚一波竹杠。
要知道,京营可是这帮勋戚的心头宝,错过了这次机会,再想让他们吐出这块肥肉,基本上没什么可能。
所以王直衡量了一番,很快便做出了决断。
王老大人说的委婉,但是朱祁钰自然听得明白。
没有反对,便是同意了……
朱祁钰点了点头,又对于谦道。
“于尚书,丰城侯提议由你来提督京营,你意下如何?”
“臣悉惟殿下之命!”
于谦倒是没怎么犹豫,直接了当的便接了下来。
有了王直这个百官之首的首肯,再加上于谦这个分管兵事的九卿点头,这件事便算是基本成了。
但是朱祁钰还是挨个询问了剩下的几个九卿以及内阁大臣的意见。
他们的想法基本和王直一致,自然也都是大同小异的应了下来。
于是朱祁钰便开口道。
“既然各位重臣皆无异议,那便照此办理,命兵部尚书于谦,提督京营,总领京畿内外防务。”
于谦上前一步,道。
“臣领命!”
朱祁钰又道:“另,擢成安侯郭晟,忻城伯赵荣,驸马都尉薛恒,为五军都督府都督,分别执掌中军都督府,左军都督府,及后军都督府。”
勋戚一脉当中,郭晟等三人出列,齐声开口道。
“臣等谢朝廷恩典。”
尘埃落定,文臣和勋戚两边都各自回列。
这一番任命,虽然和最开始预想的不尽相同,但是双方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算得上是皆大欢喜。
除了左顺门背后的孙太后!
她老人家紧紧捏着手里的帕子,仿佛跟那帕子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这番朝会,文臣和勋戚两相得利,唯一有损失的,就是位居宫中的太后娘娘了。
不用动脑子想,孙太后也明白。
京营到了于谦的手里,是绝不会再让她这个后宫太后,指挥的了一兵一卒的!
“郕王……”
死死地盯着门外一脸平静的朱祁钰,孙太后脸上勾起一抹冷笑,轻声道:“哀家果然没有看错你,狼子野心之辈,既然如此,别怪哀家心狠……”
孙太后抬手一招,李永昌连忙走上前来,孙太后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李永昌脸上的冷汗霎时间便落了下来。
“娘娘,这……这要是传到外朝去……”
看着李永昌一副懦弱的样子,孙太后冷哼一声,低声喝道。
“传出去又如何?哀家是大明的皇太后,天子的生母,难不成外朝那帮大臣,还敢为了一个区区的先皇遗妃,闯进宫中质问哀家不成?”
“是,内臣这就去办。”
李永昌吓得一激灵,再不敢多言一句,立刻便带着人退了下去。
这边发生的一切,朱祁钰都不知道。
因为朝会还没有结束……
对于大朝会来说,廷推只不过是个开胃菜,哪怕因为勋戚这边出了幺蛾子,这道开胃菜已经比的是正席了,可原本的正席也不能撤了。
群臣各归其位后,左都御史陈镒上前,沉声道。
“殿下,臣左都御史陈镒,同都察院监察御史三十二人,六科给事中十一人联名上奏,弹劾司礼监太监王振擅政专权,卖官鬻爵,僭越朝臣,威胁天子,致朝廷数十万大军惨死土木,不赦之大罪共九条,违法当惩之罪数十条。”
“此等贼子,当夷灭九族,籍没家产,发其祖宗坟墓,暴弃骸骨,挫骨扬灰,方可安祖宗社稷,令天下万民归心,泄三军将士心头之恨,若非如此,无以警戒将来之人,臣陈镒,叩首以闻。”
陈镒拜倒在地,高高举起手中的奏本。
这次乃是大朝会,京城当中但凡七品以上的官员,一个不落全都到了,密密麻麻上百人。
本是文武分列,中间空地用于奏事。
但是陈镒的奏本,却仿佛打开大坝的钥匙一样,一个个的大臣纷纷上前拜倒,道。
“请殿下公断明允,将王振一党明正典刑!”
“此等贼子,非株其九族,不足以警戒后人!”
“专权误国,实乃国贼,不可不惩啊,殿下……”
不过片刻之间,中间的空地上就跪满了人,而且不仅仅是文臣,就连勋戚武臣,都纷纷拜倒,咬牙切齿地要求对王振等人从严处置。
偌大的午门广场之上,一下子便空了大半,只剩下寥寥数人还站立在原地。
待得群臣都跪地差不多了,尚还站在前排的几位大佬各自对视一眼,由王直打头,出列道。
“陈镒所言,合情合法,臣同请殿下,速断其罪,方能安稳社稷,稳固民心朝议。”
紧接着,礼部尚书胡濙,兵部尚书于谦,户部尚书沈翼亦是出列喊道:“臣等附议,请殿下速断。”
一时之间,午门广场之上,文武百官齐齐叩首,再无一人立于场中,场面壮观之极……
皇兄何故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