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京T3航站楼。
六个小时的飞机落地甘州,距离尕沙还有370公里的距离,先从机场沿着216国道一路西行,乘坐五小时的车程穿过帕米拉草原,再经过日喀则边防检查站,翻过日喀则地区的界山,才能到达尕沙自治区。
尕沙是书中记载,藏传佛教起源的地方,被称做藏传佛教的宝珠。
大大小小共17所寺庙,最大的寺庙就是芃措昭寺。坐落在伽贡雪山半腰,寺庙依山而建,背靠雪域山脉,北朝若尔盖隆草原,由大小经堂、灵塔殿、佛堂、僧房、喇嘛寺等组成,这些建筑利用山形地势修建,使得整个寺院错落有致,有上千位僧众在此生活。
进入到了尕沙之后,就无法驱车前行,那里的房屋都是依山而建成层层叠叠的半山线形民居,只能骑马或者步行进入到芃措昭寺。
生活在这里的藏族群众几乎都信仰藏传佛教,信徒平日礼佛诵经,顶礼膜拜,家家户户设有经堂及神龛供奉佛像;身上佩戴小佛像,口念六字真言烧香敬佛。
越野车行驶在前往尕沙的公路是盘旋往上的,海拔攀升空气变得稀薄,道路两边的房屋从多变少,越靠近伽贡雪山人迹越罕至,越过3110米的界山,一片如同蓝宝石美丽的湖泊,镶嵌在草原之中,湖泊周围是驻扎的牧羊人和白色的蒙古包,成群的牛羊低头吃草。
车窗外是与徽京完全不同的风景,林宜把窗户摇下来,摘下墨镜,贪婪地看着眼前的景色。
当地的司机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草原,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跟她聊天:“这里是若尔盖隆的圣湖,现在是夏天最好看的时候,群山环绕的地势远远看过去就像宫殿,牛啊羊啊都在这里成群吃草.....近两年来了很多汉族游客,他们带动了我们当地的经济。不过去彭措昭寺的游客很少,那里太偏僻了,只有苦行僧过去修行。”
“苦行僧,是什么样子的?”
“那些僧人,你靠近寺庙就能看到他们。”司机推了推墨镜,手指向远方。
隔着遥远的距离,她仿佛能够看到那里有一个金顶佛殿,矗立在雪山之巅。
漫长的公路行驶坐的腰酸背疼,到达日喀则边防检查站排队安检,林宜终于能下车活动一下身体,安检的边防战士穿着长袖长裤军装站在烈日下,这里强烈的紫外线把戍边士兵们的皮肤晒成古铜色、小麦色。
排队安检的人群中大多数是藏族、哈萨克族、蒙古族的男子,他们牵着马或者骆驼做生意。头上带着宽沿帽子,或者裹着发巾,皮肤黝黑,眉眼深邃。妇女带着孩子躲在边防站的屋檐下,避暑乘凉。
林宜看着他们,他们也在看着林宜。
过往的人群大多都会转过头看一眼这个汉族陌生女孩,她的肤色在人群里太明显了,细长的腿,白的几乎要反光,穿着棕黄色牛皮短靴,背着硕大的相机包,走走停停,用手中的镜头记录一切。
林宜把随身证件递给安检人员,例行询问一番,安检车辆,就开闸放行了。
司机在加油站排队等候加油。
这里是最后一个补给站,如果天黑之前没有加满油,吃饱饭,剩下的路很难撑到尕沙。
她百无聊赖的举起相机,透过镜头看到边防站区外美到令人战栗的夕阳。红彤彤的太阳跌落在大地上,撞碎了无数的云霞,日喀则干涸奇异的地形,使得眼前的风景像是火星异象,林宜看着取景框里的景色,几乎要落泪,日落是宇宙中令人叹为观止的奇景之一,能够触动每一个人类的心弦。
一步一步,她往后倒退,想要用镜头拍下更多夕阳和红色的霞光。
没留神,她后背重重地撞在一个陌生人身上,险些摔倒。
“嘶...哼......”动物发出不耐烦的哼叫。
“白雪,听话。(Бай Сюэ мойынс?н?ыш)”一手牵着马驹,一手撑住她的身体,力气出奇的大。
人群中身材高大的男人伸手稳稳地扶住她的肩膀,避免一场意外发生。
“小心。(са?)”这句话是对她说的,清冷的男人嗓音回荡在林宜耳边,他说的是哈萨克族语。
林宜能听懂一些简单的哈萨克语,之前上大学的时候选修过哈萨克族语言课程。这个高大挺拔的人影从她身侧迅速擦肩而过,林宜抬起头只来得及能看到他的侧面,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身量,有着天然的生命力,手里的缰绳,紧紧牵着身侧高大的黑色马驹。
黑马驹训练有素,跟着男人在人群里灵活穿行,但步伐矫健能精准避开许多障碍物。
这样一匹纯黑色的马驹,却叫它白雪,林宜有些想笑。
牵马的男人个子十分挺拔,穿着银灰色交叉领的夏袍,棕色马鞍上放着重重的行囊。许是为了遮住炙热的光线,他围着一顶有些奇怪的灰白色兜帽,额头鬓角散落着几缕发丝,窄长的脸,只有一双琥珀色的狭长眼睛露在兜帽外,眉目深邃,睫毛更是纤长浓密,根根分明。这样英俊挺拔的哈萨克族人就像是从神话书里走出来一样,清冷独立,又带着些鲜活的少年感。
是个好心的哈萨克族人,她在心里默默腹诽。
“林小姐,来吃点食物吧,这里离尕沙还有很远的距离,晚上会很饿。”司机端着刚接满热水的泡面,热情的招呼她。
“谢谢。”林宜接过红彤彤的泡面碗,还没打开盖就闻到了熟悉的红烧牛肉味。
坐在车外和司机一起沉默地吃完泡面,在夕阳的渲染下,就连吃泡面都变得温柔浪漫起来。
大卡车、越野车、货车加完油,一辆接一辆从面前开走,远行的车辆和人群逐渐萧索,边防站变得安静起来。
在夕阳完全落下之前,他们又坐回越野车上,继续奔赴目的地。
手机的信号若有若无,最终变成无服务的标志,车子安静的在山路上行驶,高原的温度开始变冷,昼夜温差的变化催的林宜拿出一件外套披在身上。
傍晚的车速变得有些缓慢,隔着车窗,她百无聊赖地看着远处的风景,模模糊糊映出身着银灰色袍子的男人身影,他行走在山路一侧,依旧头戴兜帽,独身一人背着灰白色的行囊,左手提一盏昏黄的灯,坦然地行走,宛若在田间散步。
车子远光灯斜斜照见他的面庞,是林宜傍晚时在边防站遇到的那个哈萨克族男人。
跟在他身后的那匹黑色马驹不见踪影,眼下天色即将变暗,他一个人走在这杳无人烟的草原,要走到什么时候?万一......心下一动,她喊住司机,“停车。”
“怎么了,林小姐?”司机踩住刹车,打着双闪慢慢停靠在路边。
“傍晚的时候,我在边防站见过他,这么晚载他一程吧。”她指向前方那个身影。
“林小姐是个很善良的人。”车子斜斜打横,拦住了男人的去路。前侧的车窗摇下来,越野车司机是藏族人,他用娴熟的藏语和男人打招呼:“年轻人,你怎么一个人走在这路上?”
陌生的车辆突然靠近,哈萨克族男人本能的警惕,但依旧保持礼貌:“马匹半路被汽车的鸣笛声惊吓,我不忍心再骑它,放在牧民家暂时寄养了。”他用藏语简单回答,在若尔盖隆草原上很多牧民近距离出行,大多都是骑马、或者坐牦牛拉的板车。
“年轻人,上车吧,我们载你一程,这么晚很容易出意外。”
即将变黑的天色,走在草原上确实很危险,思索一番,他慢慢放下眼底的戒备。
男人点点头,“多谢。”他在黑暗中双手合十,昏黄的车灯照着他的轮廓,身形显得更加高大。
“年轻人,你坐后面,把行李放在前面的座位,后备箱塞满了。”司机拍拍副驾驶的座椅。
厚厚的行囊背包放进前车。男人打开后车门,他的腿很长,迈进后排,长腿折叠着坐下看起来有些委屈,昏暗的车厢后座,他终于看到了林宜。
一个漂亮的汉族女孩。
不对,是一个漂亮的汉族女人,他挑眉。
“吃糖吗?”林宜递过两块水果糖,摊在白嫩嫩的手掌心里,她的身上也散发着薄荷香气。
他没开口,摇了摇头。
林宜毫不在意收回手,嚯,挺酷一小孩儿。
略带探究的目光缓缓移动到林宜的脸上,和草原女孩不一样的肤色,白瓷般光滑的脸蛋,细长的脖子,套着宽大的外套,只穿着短裤露出两条细长的腿,膝弯随意抵在前排椅背上,长到锁骨的发丝随意地散落在耳边,有些泛白的嘴唇和圆圆的杏仁眼。
男人琥珀色的瞳孔在月光下越发清澈,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林宜莫名被他盯得喉咙发紧,轻咳,不自然地把耳朵的碎发拢到后面,“嗯,你,白天在边防站,你救过我,谢谢。”突然又想起这个男人可能听不懂汉语。
隔着兜帽,林宜看到他嘴型一张一合,他眉稍微微上调:“我记得你。”
这个哈萨克族男人会说藏语,竟然还会说汉语,虽然语速有些慢,但字正腔圆很标准。他又指了指座椅上的相机,“当时,你在拍草原的夕阳。”
“夕阳很美,我很少看到这样的美景。”她看着他的眼睛,兜帽下,鬓角有细碎的发丝跑出来,更衬得他眉眼精致,二十出头的年纪,自有一股青年人的锐气和洒脱。
感慨岁月不饶人,自己可能比他要大上六七岁,林宜忍不住,带着点慈爱的微笑着夸赞他:“唔,你汉语说得很好。”像夸奖幼儿园小朋友一样。
他眉头这次忍不住皱起来,把他当成小孩子的语气,让他有点不爽:“年幼的学过一些。”语气平淡没有任何炫耀,他直接闭上眼睛靠在颈枕上。
看起来不想再多说些什么的态度,是个冷漠而且有点脾气的小男孩,林宜轻轻啧了一声。
车子平缓的行驶在盘旋的山路。
因为后车厢空间有些狭窄,车辆转弯的时候,男人的膝盖无意擦过林宜的腿,两个人的变得距离很近,林宜甚至能嗅到外面草原夜晚和公路上汽油尘土混杂的味道,他侧过身,避开肌肤的轻微碰触。
似乎对她避之不及。
后车厢微妙的气息暗涌,两人没有再开口,林宜不再探究这个异族陌生男人,侧过头往黑漆漆的车窗外看过去,什么都没看不见。
藏族司机握着方向盘,回头打破沉默,他用汉语跟男人介绍林宜,语调高亢,路上有个本地人跟他聊天,心情很是放松:“小伙子,这么说,你跟林小姐可真有缘分。刚刚是她让我停下来载你一程的,林小姐也要去尕沙,她是...”
林宜快速打断司机的话:“我要去尕沙旅行,放松心情,听说那里的景色很美。”她不想透露太多信息,没有什么比旅行更好的说辞了。
男人睁开眼,有些惊诧看向林宜,好像也很惊讶于这样奇妙的缘分:“很巧,我与你们同路。”
他又转头看向前方,故意不去看林宜,狭长的睫毛微微扇动:“是因为分手吗?很多城里女孩感情失意了,都喜欢在旅行中调节心情。”
这样直白的问题。
林宜觉得有点奇怪,跳跃话题让她略微怔住了几秒,随即轻笑出声:“也许城里的女孩工作都很忙,没有时间恋爱,只是想找个机会散散心而已。”
一语双关。
他转过头来,两个人在黑暗中对视,林宜故意歪头对他轻轻眨眼,像逗弄小朋友。
看着她的动作,明明她更像个幼稚的小朋友。
他先是抿一下嘴唇,然后笑容渐盛,带着兜帽也遮不住他眉稍流露的笑意,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那太好了,多个人上路也有个伴。”司机打开电台播放音乐,哈萨克语的男声弹唱,声音悠扬浑厚,是一首草原当地的民谣。司机轻轻节奏哼唱,偶尔有电流声沙沙作响。
“亲爱的
如果我变成一只鸟一去不返,你将会怎样?
我会用一辈子的时光去寻找你的羽翼。
如果在烈火中涅槃,你将会怎样?
我会化作灰烬与你相伴。
......”
静谧的草原,挂着一轮弯月。
银色的月光照着大地,车子轻微颠簸,林宜靠着车窗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