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脚踏进教室，全班人闹哄哄地拉响彩蛋，五颜六色的彩带从圆筒中爆发，荡起流水般的波纹争先恐后涌向冯蓓蓓。
“生日快乐！！”
乌泱泱的。
前脚刚粘着地，立刻撤了回来，不声不响地离开现场，绕着学校后的花坛漫无目的飘荡。
忽然。
视野边缘钻进一个迅速移动消瘦的黑色背影，动作敏捷。
谭瑾？
稀奇的好奇心促使着他跟上前去一探究竟。
不知走过多少个拐角，最后来到一堵高墙之下，顺着墙走能看到铁门，他就这样透过铁门目击现场。
只见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根泛着冷光的钉子，狠狠一压，那辆粉红色散着荧光的自行车矮了一截。
作案人深通贱术，饶有兴致摆出刻着大字的牌子正大光明插在车头。
熟练程度神似刚刑满释放的惯犯重拾老本行。
细嫩的皮肉贴在被烈日灼烧过的水泥墙上，温度上升，燥热气贴着鼻子慢慢升腾，一股莫名的情绪在心底翻涌。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理由是什么？动机是什么？
高智商人的惯病是讨厌麻烦，他们所有的行为遵循一个原则，三思而后行，讲究到极致的冷漠。
那么这种人里的她，是什么动机让她明知愚蠢而故犯。
“我接住你。”
落日，校园，围墙，暧昧的话，当这些要素组建在一起时，往往会引起情愫的产生，而她却是个例外。
这围墙又不高，姐不需要那些偶像剧剧情。
找准角度，两手撑住围墙，脚跟一蹬，以黑寡妇降落的姿势安稳着地。
将手上的灰尘拍净，马丁靴没有迟疑地向前迈步，没走两步，感受到了腰部略有上移衣角在打磨着嫩肉，右手将其扯回原位。
在他紧紧跟随的视线下冷淡离开，步履矫健，甚至腾出手从兜里掏出手机回消息。
很嚣张。
有一种加害人对被害人的无畏感。
“你讨厌我。”
肯定句。
温柔细腻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伴着晚风拂进她耳，如春日里绽放的第一朵花苞惹得人心痒。
回头。
那一张鬼斧神工的脸很惹女人喜欢，连表情管理都很完美。
“你不怕我把这件事说出去？毕竟我也是受害者。”
他每说一句话，脸上的表情管理越破功，到这一句，已经有些僵硬了，眨眼频率加快，嘴角的弧度有些不受控制，纯白色的衬衫衣角抓起了皱纹。
“你演技真的很差。”
一锤定音，她总算知道前几天的不对劲是为什么了。
一个以温柔有礼著称的校草，一班的尖子生，竟然患有双相，为什么能辨别出来呢？她在外婆身上见过，情绪低落时什么都打不起她的精神，躺在躺椅上呆滞的看着远处的山，情绪高涨时尖叫，狂舞。
他的症状很轻，在情绪低谷时只是不爱说话，不爱交谈，正如当初翻墙被抓他所表现出来的麻木，行为迟缓，而在情绪巅峰时，热衷于打交道，对她的试卷感兴趣，给她递笔，甚至会不由自主的说出一些没有逻辑的话。
而且她发现，赵逾白在她面前这些症状相比而言更为频繁，正如外婆在她面前相比在外人面前情绪变化更为猛烈。
眼神坦白，射入对方眼眸中，秘密的裂缝在眼神交锋中若隐若现。
他的瞳孔微缩，似是被抓包的紧张，可贴近了看，有兴奋在慢慢升腾，火焰越烧越旺，最终燎原了全身。
战栗感从尾椎骨直上天灵盖，心跳飞快加速，醇红色慢慢攀延上了两颊。
拘束而又刺激。
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喂，妈。”
“今晚妈妈下厨房，宝贝快点回来。”
今晚大哥回来。
“嗯，好。”
亢奋的情绪慢慢退潮，现在处于平稳期。
右手飞速编辑好信息，发送班群，告知缺席下午的团建，随后往着校门口的方向去了。
————————
谭瑾赶到咖啡厅，刚下完一对一补习班的冯霁蓝已经等候多时了。
“她怎么让你干这种缺德事，你就这么答应了？”
谭瑾无所谓地点了杯冰美式，在手机页面上下滑动寻找好吃的甜点，看来看去还是点了商场甜品店的外送，嘴上应付对方。
“那没办法，总不能让你翘班去吧。再说我们三是学校公认的老鼠屎，做人不必太正常。”
冰美式上得快，甜品的外卖却还要个十几分钟，谭瑾狠狠吸了一口冰美式续命。
刚刚运动量太大，导致现在坐在了空调下，冷风一吹，倦意直奔脑门。
“快晚上了，你点咖啡？”
谭瑾摊开手，从冯霁蓝手中接过书包，“老刘给了我一摞试卷，我想今天晚上熬个通宵写完，不然到时候国庆假我们出去玩没时间，回来就参加竞赛了。”
冯霁蓝蹙了眉头，“这么赶。”
风铃声作响，门被咻地打开，一群衣着光鲜的人涌过来。
窗外，放晴的天空又有乌云堆积，隐隐有些下雨的趋势。
“你把蓓蓓的自行车搞坏了。”
站在前头讲话的人是徐锦泽，他穿着蓝色套头衫，中分蓬松的刘海像是特意用发胶定了型。
谭瑾瞥了他一眼，并不做声，端起手中的冰美式饮了一口。
沉默在对峙中发酵，最终演变成了暴力，让一旁等待谭瑾动作的冯霁蓝猝不及防。
一个瘦小的女孩端起旁边桌上的咖啡直接泼向谭瑾，“装什么逼。干了坏事还这么理所当然，你知道那辆车有多贵吗？”
液体猛地扑向脸部遮盖所有器官如同突然坠入深海，溺水濒死，那一刻的感觉并不好受，但效果达到了。
“你疯了？”
冯霁蓝惊呼的同时，李晓晴推门而入，迎面撞上这一幕。
从她的视角来看，徐锦泽是这场暴力的策划者，站在暴徒的身前随时可能对谭瑾发起进攻。
“我做的，怎么了？”
声音像淬了冰一般冷，往日矫揉造作的音调这一刻变得平稳，百褶裙下嫩白大长腿踩在咖啡厅里堂亮的地板上，踢嗒踢嗒声音有序而缓慢。
谭瑾接过冯霁蓝递来的纸，慢条斯理地将脸上的咖啡渍擦干，冷静等待李晓晴的下一步动作。
该结束了。
“我不想玩了，结束吧。”
李晓晴的神情冷淡，眼眸里充斥着丝丝疲倦与失望。
徐锦泽的脸色瞬间变得僵硬，几度张嘴欲要说话，最后转身离去的速度让身后的人都惊叹不已。
“你个婊子……”
一杯咖啡泼向方想，液体成股流下，整张脸布满黄色的线纹如同黑夜里索命的湿发女，狰狞的面部表情让人心底一阵不适。
李晓晴同冯霁蓝两手空空，没有作案工具，那么仅剩的人只有她一直不放在眼里的谭瑾，谭家刚找回来的千金，胆子小怕惹事，不爱追究。
这也是为什么她敢撺掇徐锦泽来找谭瑾麻烦，可现在的情况可算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当自己一向看不起的人站起来，拿起武器攻击施暴者，气势之足连施暴者都要避之锋芒的时候，往往最戏剧最为打击人，也最容易让被攻击的人失去理智，无法判断局势而奋起最后一击，为夺回众人眼中自己的尊严。
谭瑾虽然是个运动废物，但为求自保，偷偷学了散打，攻击力度虽然没那般有力度，但对于一个女高中生足够了。
接过对面甩过来的拳头，掌心旋转包住，肘部击向方想腕心压弯，迅速移动到对方身前，背部顶住胸部，手一用力，方想顷刻摔倒在地。
“别多管闲事。”
方想还没从身体猛烈地撞击中恢复，又再次受到了精神上的冲击，她眼球闪烁不止，视线紧盯住谭瑾，“你在说什么？”
果然，她不可能这么轻松就被学校放过，能有谁这么大能耐保住她呢？
只有谭家，不对，确切地说应该是老家那边的人，谭家本家作为A大附中最大的出资人，享有极大的话语权。
那么会是谁出面呢？谭婷婷。
作为自己不配合她的报复？
从小与她切磋技术交流观念，不难知道谭婷婷心思缜密，为人处世圆滑谨慎，精通商业手段，在合适的时机再给对方一击毙命。
谭老爷子应该放了不少权给她，以至于她的继母格外忌惮谭婷婷，也因此，避免孤立无援又是一个女性，她来寻找自己作为帮手。
但是她想错了，看错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是权势、钱财，而是自由。
从宜川到帝都，谭瑾扮演的角色一直都是偃旗息鼓、遇事息事宁人的逃避者，期盼转学能暂时带来平静的生活，再利用身份优势攒一笔钱，等考入大学，成年之后，她完全享有独立与自由，离家不用被警察送回，凭借自己的编程技术接单，赚取学费生活费以及旅游路费不成问题……
可现实就是，漩涡会追上谭瑾将其卷入权力暴力交织的名利场，昨晚妈妈打电话以强制的口吻说明张青柠不日将登上帝住进谭家这个事实，并嘱托她照顾好继妹。
挂断电话，拉黑联系方式是她的对此的回应。
目前为止，她只在这个家里攒了十万，但也够了，她一直知道谭天启摆脱不了徐涵的魅力，只要徐涵开口求他，他就总是会心软。
正如她某次提前回家听到的摇尾乞怜的妈妈和电话里心软爸爸的对话，这个一百万有多少真真正正是属于她的呢？
百分之十？
也许吧。
“你不需要知道，你背后的人会懂。”
窗外下着暴雨，砸在棚子上如同鼓点密集的敲击乐，没有规律的节奏，容易让人产生一种对外界的惆怅恐惧。
“你到底怎么了。”
冯霁蓝还没从谭瑾的过肩摔反应过来，那抹清瘦高挑的身影已经冲进暴雨之中，迎着砸落不停的巨大雨滴消散在人海里。
“愣着干嘛，追呀！”
一巴掌拍醒发蒙的李晓晴，抚不平的眉头催促着人赶紧跟上去！
“不是，她……”
“先找人。”
最后二人对着谭瑾发在群里的位置，成功在麓山山顶找到人。
“没有要问的吗？”
她失神般望着远方，两眼没有了焦距。
二人对视，最后选择安静坐在她身边。
“准备好东西没，明天晚上七点的飞机。”
谭瑾收回分散的注意，视线移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机票信息。
“以后我要发疯了！”
说话没头没尾的。
“哈哈哈哈。”
“你别逗，你还是别开口了。”
“不然成了喜剧演员，脸和说话的内容太不协调了……”
“看风景，看风景……”
————————
第二天清晨
“说了吧，让你换衣服你不换。”
“姐，山上我哪来的衣服。”
“冯霁蓝外套呀。”
“她男朋友穿过，我还要换吗？”
冯霁蓝拎着水杯轻轻拍了下谭瑾的肩膀，“见外了不是！”
谭瑾翻了个白眼，“你也太不见外了不是！”
“行行行，都让让，我上厕所去了，你们回去吧。”
推搡着二人离开，自己赶紧进了女厕所，身后的声音还在回荡。
“注意安全。”
“知道了知道了。”
却不曾想，刚出厕所，走到楼梯口，水杯从手中滑下去了。
不得已只能下楼捡，可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走，大脑意识迷糊，只有失重的感觉以及耳畔呼啸而过的风。
在下一秒，身体撞击到柔软的地方，整个人如同躺在日光沐浴的草原上，摸到的地方不坚硬却也不柔软，嘴唇倒像是触及到了果冻一般，手往上摸索……
柔软，浓密，带有香味儿……
是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