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似乎听明白了什么,悲哀地望着大长老,沉默不语,心情就如同大殿此刻的温度一般的寒冷。
此时坐在自己身边的故友,战友,此生此世唯一的挚友,也只不过是看着还坐在那里罢了。
原来,如此。
这就是他为何气机修为仍然停留在【四圣】境界的原因。
这就是他这些年来蜗在这高耸如云的大殿之上,不问内城世事的原因。
这就是老人此行想要问清楚的答案,比他预想中的还要恶劣残酷百倍有余的回答。
他甚至不敢再去直视大长老的那张面容。
他的胸中仿佛突然多了无数块垒,堵得他一腔悲愤呛成越发严重的咳嗽。
"没想到我们这么多人,祁姐姐,那个家伙,那些前辈们殚精竭虑,苦思冥想,甚至不惜以身试验,最后得出来演算推论的最终结果,竟然是这么一个结果?"
“人类创造出的修炼之道,修炼到最后,竟是个这般结局?!”
老人怔怔地望着殿外的那一角天空,忽地嗤笑了几声,然后捂着腹部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完全停不下来。
大长老怜悯的看着癫狂大笑的老人,看着他的笑容越发放肆,笑声愈加癫狂。
看着他笑到最后声音却逐渐地虚弱了下去,慢慢地变作成哭泣的声音。
过了许久,老人终于止住了抽泣,喘息着说:“你还剩下多久?”
“撑到龙城的最后时刻还是没有问题的。”
“而且再说再快的话还能有你快吗?”
大长老拍了拍老人的肩膀,轻声的说道:“再说了,我什么情况你不是都已经猜出来了吗?”
空气逐渐饱和,大殿趋于平静,风声仍是很急,带起大长老说出的话,刮出去很远,飘忽忽地回荡在大殿内,托显的轻飘飘的。
老人似乎不敢再看向大长老的眼睛,转过头去说道:“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我再坚持一会,就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了,你还要继续挺下去。”
“谁让当初祁姐姐临走之前偏爱你,不肯把这么个压死人的担子放在你的肩上,就只能扔给我了呗。”大长老摇了摇头,轻笑着说道:“结果你倒好,当年只顾自己一个人痛快,不管不顾地单枪匹马闯到人家的大本营里面去,送到人家家门口去,结果被人打了个半残,侥幸捡了条命得以回来,却又大手一放,躲到内城去,除了练练伤兵以外竟然真的就啥也不管了。”
“这也就罢了,临了临了还搁龙城这上下一通的瞎折腾。”大长老斜楞着老人接着说道:“还大摇大摆的闯阵,两句话没说完撸上袖子就把我这好好的出云大殿给造得是稀巴烂,你说,你让那些抄录军情汇总的军士们今后在哪里干活?一个个都杵在这里站着做事吗?如果重新修补的话知道要花多少银钱吗?你知道只是修缮这些青石板就需要多少银钱的花费吗?”
“我那叫瞎折腾吗?!”
老人涨红了脸,挣扎着从地面上撑起身体站起身来,扭过头去故意不看大长老,胡乱地在脸上摸了一把,嚷嚷道:“好吧,就算是瞎折腾,那也是为了五丫头折腾的,要不是我这番操作,就那倔丫头的性格,那把和其他几柄相性格格不入的火行飞剑迟早坏了她的大道根基!”
“现在那把火行飞剑被五丫头中断了血肉温养,逼出体外,以她体内剩下的几柄真名飞剑和本命剑契合的相性,不出几日便会有大的增幅和跃升。”老人抚平再欲咳嗽的冲动,急促的喘了几声后说道:“而且还试出了那个界外小子的真正底色,这难道不是你这个家伙也想要看到的吗?”
“当然,你说的确实没有错,尽管当年匆匆一瞥,扫到了那些有关这个世界真实不虚的未来脉络,但是比起来,我还是觉得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发生更加心安一些。”大长老摩拭着布满裂纹的青石板,轻声地继续说着:“虽然看到的并不完全,但一些重要的节点我应该都没有漏下,你的这些谋划和运作,确实在将来给这个从界外而来的少年以很重要的帮助。”
大长老的目光像是透过空间的束缚和时间的制约,望向了更远的某个未来,半晌在老人微声的痛息声中回过神来。
老人伸出手拉住大长老,将他从案席上拉了起来,喘息着说道:“既然龙城的未来你都看过了,那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那你就替我,替祁姐姐,替那些先走一步的前辈们再多熬一段时间罢。”老人紧紧地盯着大长老的面容,仿佛想要将其永远的刻在自己的脑袋里面:“那我就先走一步了,你应该知道的,我的天数已到。”
老人环顾四周,轻声呢喃道:
“此时再不走一趟战场,恐怕就真的死在床榻之上了,那到时候我可就没脸去见祁姐姐和那帮前辈了。”
大长老默然的看着老人转身的背影,眼中的身影逐渐和曾经那个年少飞扬的熟悉身形重叠,然后缓缓地化为未来的某捧苍白的灰齑,洋洋洒洒地飘散在这个操蛋的天地之间。
“你还落了一个东西没带走!”
老人闻声转过头去,一抹暖阳映入他的眼帘:那是一道金色的流曳,如同飞射的箭矢一般飞进老人的胸膛之中,霎时间便收敛掉了全部的光芒,不见丝毫曾经存在过的踪迹。
“这是..,祁姐姐当年为了救你性命而植入你体内的火行飞剑?!”
老人哀伤地望着大长老轻声问道:“所以,这就是你如今还留在人间的原因是吗?!”
“不得已的下下之策,不过好在还是很顶用的。”
“当年云楼之上,要不是你像个傻子一样,拼死挡在被一箭钉在墙壁上,重伤垂死的我身前的话,我也不可能挺到最后祁姐姐用自己的飞剑续我的命。”
“所以你就当是一命还一命,拿着它好好地耍上一耍吧!”
老人摸着胸口,默然的说道:“为啥不把这柄飞剑交给五丫头?”
大长老摆了摆手笑着说道:“那就是之后他们年轻人自己应该把握的因果和际遇了,”
老人怔怔地看着重新坐回案席上,隐入阴影之下的那个苍老的身影,和他那假装爽朗的笑声,就好像很多很多年前,两人并肩一同厮杀时,那痛得龇牙咧嘴还要强装豪迈的大笑。
那些年,不管死别多么痛苦,生离多么残酷,他们的眼神一直清澈而坚定着。
“走了,疯家伙。”
老人微笑着转身离去。
此一别。
再无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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