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爷!王会计!来轿车啦,小轿车!”
话音刚落,一个头戴草帽身穿无袖短褂,膝盖上还缝着几块补丁的大爷从水田里窜出来大声问道:“啥?真来哩?车搁哪呢?”
报信的小孩儿被他吓了一跳,噘个大嘴气呼呼的回:“搁晒谷场呢,大队长和老支书让我来喊你赶紧过去呢。”
“我这就去,跟你婶子说一声,让她叫记分员过来把我干的工分记上。”
“哎嘛大爷啊,您老真不愧是朱家坎儿第一抠儿,吭哧瘪肚就干那点活儿算一个公分都得是看我婶儿的面子。”
“小兔崽子,老子一拐勒杵死你。”
晒谷场,顾名思义晒谷子的地方,也就是说半点遮挡都没有。
林珍娜面上笑嘻嘻,心里哭唧唧,今天出门没看黄历,一路都不怎么顺。
车刚开到大队部,就碰上村里的老人和小孩聚在门口空地上晾辣椒,满地的簸箕根本没法停车,只能让大队长先把落户的材料办好,然后把车停到旁边晒谷场去,其实大队部也不是没地方坐下歇会,只是林珍娜不喜欢被人当成热闹看,干脆坐在车里没下来,哪成想晒谷场热成这样。
司机同志一直在跟大队长嘀嘀咕咕的,陆家明也在艰难的应付老支书,就这么会儿的功夫连陆家明小学考第一的事都问出来了。
“呦,大队长,我是不是来晚了啊?”
林珍娜闻声看去是个戴着草帽的农家汉,放现代他这个年纪的老人早就退休了,可看他的打扮分明还是要下地挣工分的,都说农民难,是真的难啊。
进村路上她就发现了,村里大多都是黄泥搀着稻杆盖的茅草房,因为是东北,所以墙体比淞沪的明显厚上很多,窗户也小很多,村里唯一的青砖瓦房就是大队部,瞧着建筑风格应该是以前地主的私宅。
又等了好一会儿,牛同志终于跟大队长聊完了,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三个老头凑一起也挺热闹。
“哎嘛呀,这闺女真俊!”
“您好,我叫林珍娜,他们俩分别是赵露西和陆家明,我们三个是高中同学,响应国家号召一起下乡的知青。”
“好好好,响应国家号召,你们都是好后生啊!我是咱大队唯一的会计,你们叫我一声王会计就行。”
“王大爷好。”
这大爷说话三分笑,看上去是个好脾气的,但做过十年会计的林珍娜自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当会计不只是把账做明白就行,不得罪人,不担责任,不掺和重要的事才是一个好会计必备的职业素养。
比起他,那位黑脸大爷才是自己需要重视的人,他就是朱家坎的大队长,朱家坎这个地方真正的话事人。
生产大队通常有一名大队长,两名副队长,一名团支书,一名会计,其他像妇女主任、治保主任、小队长、记分员、仓管之类都是因地制宜的。
“行了,你们昨天没来,今天来的又晚,赶紧拿上行李跟我去知青点收拾收拾,提前告诉你们啊,你们晚来一天,明天照样得跟别的知青一样按时上工,不能请假了啊!”
“这位大爷怎么称呼?”
黑脸大爷张了张嘴,余光瞧见牛同志和老支书都面色不善的盯着自己,连忙放缓了语气说:“我姓朱,是这儿的大队长,你们喊一声朱大叔吧。”
“朱大叔好,我们初来乍到贵宝地,有什么做不到位的还请您多多批评指教,我们都是刚出校门的学生,往后要是给朱大叔添麻烦还望您海涵。”
“你们这些城里娃子说话文绉绉的,行了,既然你是王县长的侄女那思想觉悟肯定是比我们这些泥腿子高,指教谈不上,县长秘书打过招呼了,让我能帮的就尽量帮。”
林珍娜心里冷笑,也不知道那县长秘书是怎么打的招呼,竟让大队长对自己生了嫌隙,听他话里夹枪带棒的,要是就这么认怂了往后肯定没有好日子过。
“朱大叔不愧是远近闻名的优秀大队长,这眼力真真没的说,若是论干农活,那我这小胳膊小腿的确实是不顶用,但论思想觉悟我可是当仁不让,要不怎么能在上学期间就选上预备党员呢!”
“哎呀妈呀,真滴啊?预备,预备党员?”
“自然是真的,这种虎皮不好扯的呀,我档案上写着呢,对了朱大叔,知青点在哪啊?我行李有点多,得让牛同志开车送过去。”
“就在村尾,走走走,我领你们过去认认道儿,早安顿早歇着!”
林珍娜笑着道谢,对大队长180度翻转的态度完全不在意,又和王会计道了别,连同那位没跟自己说过话的老支书也礼貌的点了点头,才回到车上。
朱家坎因河而生,沿河而建,村里最好的房子几乎都建在河道两旁,河面由几座木桥连接。。
至于知青点所在的村尾其实是全村最差的位置,房子也是村里为了应付越来越多的知青盖的茅草房,连个正经的院墙都没有,只是简单用篱笆围把房子围起来了。
大队长隔着篱笆喊道:“刘胜利,出来把新来的知青领进去。”
一个男知青边用毛巾擦手边往出走说:“队长叔,刘胜利同志上工去了,女知青也都出去了,现在知青点就我和高栋梁同志在。”
“哎呀,你俩能开女知青那屋门是咋地,赶紧上地里把女知青负责人叫回来!”
“好,那我让高同志去。”男知青朝屋里喊了一声,很快就走出另一个高大的男知青。
赵露西小心翼翼的推了一把还在假寐的林珍娜,小声说道:“珍娜,你看那俩人,是不是咱们在火车上遇到的两个小赤佬呀。”
“嗯?什么?”
“就那个,站在院子里那个,他好像是在火车上主动给咱们道歉的那个男同志啊。”
林珍娜揉了揉眼睛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发现可不就是那个红烧肉男孩嘛,没想到他也是知青。
这是什么不可言说的孽缘?
红烧肉男孩仿佛心有所感,立刻就锁定了林珍娜所在的方向。
他迎着阳光而站,额头上的汗珠晶莹剔透,纯白的衬衫上被汗湿浸出了一片痕迹,隐约透出白皙的肤色,整个人疲惫却不显狼狈。
你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还是林珍娜先挪开了视线,因为那人眼中的炙热仿佛比太阳还要毒还要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