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绍在许艺离开后的当天傍晚回到越江,此时沈南风搭乘的那架飞机早已不知飞到了哪国上空,他暴跳如雷却也无计可施,给许鹏打去无数个电话都是占线中,怒不可遏的等到第二天飞机降落,许艺接到沈绍电话的第一秒就发出一声深深的嘲笑,沈绍的脸当即又青又绿好不精彩,许艺笑够了,才用冷漠的语气狠狠扇沈绍的脸。
“任凭你沈家在越江手眼通天,也不过如此。”
沈绍把手机摔的粉碎,屋里摔东西的声音一天都没有停下来过,摔到后来梁诗尔十分庆幸沈南风走了,不然以沈绍这种趋近于病态的脾气,未来说不定提刀杀人都是有可能的。
梁诗尔以为沈绍肯定要找自己的麻烦,她已经做好了被沈绍打骂的准备,甚至把自己的人生全部毁掉都没关系,但也许是看在何慧的面子上,沈绍没有当面为难她,只是隔着一扇门在外对何慧说:“不想再看到她。”
这句话也是梁诗尔送给沈绍的,她一点没让何慧为难,在沈绍回来的第三天就从沈家别墅离开了,先是回了康雅家园那套房子,刚开门就发现家里乱七八糟,特别是沈南风房间里的东西基本都被搬空了,也许是沈为民做的,也可能是许艺做的,只留给梁诗尔一片狼藉,和冰冷空旷的一间房子。
很快梁诗尔连这个房子也住不起了,她走的时候把沈绍给她的银行卡留下了,自己微薄的积蓄连一个月的物业费都凑不齐,她知道很快这套被人遗忘的房子将会断水断电,而自己连维持这座回忆之地最基本运转的能力都没有。
即使千般不舍,她还是从康雅家园搬出来了,其实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不过是一个老旧的行李箱和抽屉里那盒零零散散的东西,以及沈南风留给她的蓝宝石风铃。
现在这个风铃被梁诗尔赋予了新的意义,她倔强的认为只要风铃还在,沈南风就一定会回来。
她赶在沈绍给她注销学籍之前主动退了学,没有人知道她心里在盘算什么,或者根本什么也没想,头一天放学还强颜欢笑跟同学们说“再见”,装的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第二天早自习刚开始,1班所有人就惊讶的发现第一组第三排只剩两个空落落的座位了。
周骁是第一个发现梁诗尔不见了的人,沈南风走的匆忙谁都没联系上,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梁诗尔魂不守舍的模样就知道肯定出了事,只是问梁诗尔也问不出答案,就一直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在梁诗尔失踪当天立刻带着赵嘉跃和几乎所有体育生满越江四处找人,由于集体旷课人数众多惊动了政教处和安保处,她脾气火爆的大姐跳着脚打电话骂他的时候只听见他边奔跑边说——“她也叫过我一声哥。”
十七、八岁的少年们身无长物,唯有一身肝胆与义气,是许多自诩成熟的大人都比不得的。
周骁在小旅馆找到梁诗尔的时候那孩子已经两天多没吃饭了,她抱着膝盖坐在逼仄的房间内呆滞的朝天窗外看,透过那扇窗户只能看见外面灰色的水泥自建房,和淌着污水的餐馆后厨。
“下次再乱跑骁哥也要揍人了。”
周骁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说:“走,回家。”
梁诗尔茫然又抗拒,瑟缩着问他:“回……家?”
“先回我家,洗干净,吃点东西睡一觉。”周骁把地上不知那个旅客留下的烟头踢开,皱眉道:“你再待在这里,老鼠都要把你吃了。”
“我……”
梁诗尔这两天一直在思考究竟是留在越江还是回津口,她的钱即使住三十块一天的小旅馆也撑不了多久,急需一个落脚的地方找份工作养活自己,越江物价高开销太大,津口还有她家的老房子,虽然破小,但至少能住人。
可她心里还是放不下这座城市,又或者是放不下这座城市曾经带给她的美好和痛苦的回忆。
“一天到晚你啊我啊的,既然我应你一声骁哥,自然是要管你的,老沈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听话,跟哥回家。”
她大姐放下工作抄着扫把回家准备揍人的时候,惊愕的看到自己弟弟领着个灰头土脸脏兮兮、瘦的好像风一吹就会飘走的小女孩回来了,那小女孩局促又紧张,站在门口不敢进来,低着头小声喊她:“姐姐好。”
周骁大姐结婚好几年没要孩子,瞬间母爱爆棚,只觉这乖巧可爱的女孩子比自己那个五大三粗的弟弟不知好出几个档次,立刻放下扫把把人叫进来,又是放洗澡水又是亲自下厨,所有的肉菜都夹到梁诗尔碗里,还把周骁的床铺了个新让梁诗尔休息,可怜周骁两米多的身高,硬是在不够长的沙发上委屈了好几夜。
知道他们这段时间的遭遇之后周骁在阳台上抽了两个小时烟,带着一身寒气问梁诗尔:“那你打算怎么办?”
梁诗尔所规划的未来里每一件事都有沈南风的参与,现在陡然少了一个主角,她就像舞台上没了搭档的演员,手足无措的不知故事要如何进行下去。
“真的不读书了吗?”周骁叹着气:“你这么好的成绩,太可惜了。”
“读也读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梁诗尔摇摇头:“我想找个工作,随便什么都行,一直住在这里麻烦你和姐姐也不太好……然后再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要了大姐结婚前买的小公寓的钥匙,假装说是给梁诗尔租的房子让她随意住,没想到梁诗尔坚决要付房租,在几乎没有收入连饭都吃不饱的那几个月里,梁诗尔每个月多多少少会付一些钱,然后认真的给他写借条,承诺以后一定还。
但是一个人住的日子依旧不好过,梁诗尔原本准备做家教,但是并没有人相信一个连高中都没毕业的小孩子能教课,兜兜转转只能在楼下私人开的小超市里打工,钱不多,好在包两餐饭。
日子就这样拮据又艰难的熬到了新年,全月无休的超市终于放了几天假,梁诗尔好不容易多休息一会,一觉就睡到了晚上。
她被隔壁电视里春节联欢晚会的声音叫醒,外面下着小雪,城市里灯火通明,主持人在喊倒计时,钟声敲响的时候楼上有人用饱含喜悦的声音高呼:“新年好!”
那是梁诗尔一辈子都不愿去回想的新年,窗外小孩在放烟火,灼目的色彩映着她无神的双目,明明早已禁止燃放烟花,但总有人能找出几根满足孩子的玩心,就像在陌生的城市里,总有人能跑遍大街小巷,给她变出一盒冷焰火一样。
事到如今梁诗尔才明白,也许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救赎,幸福的孩子生下来就在枝头,不幸的孩子永远都在深沟,即使他们有一天爬出去了,身上也带着洗不掉的泥。
越江实验一中高三年级在新年后如期开学,这是最后一学期了,周骁和赵嘉跃以及大部分体育特长生都拿到了保送资格,付雪茹和安如也险之又险的拿到了校考合格证成功上岸,回到学校发现梁诗尔退了学,安如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哭的几乎断气,梁诗尔没有办法只能把地址给了他们,当晚三个人在小公寓里喝了一顿,临走的时候安如抱着梁诗尔不肯撒手,被付雪茹连拖带拽的弄走了,梁诗尔醉的迷迷糊糊,梦里第一次遇见了沈南风。
她的哥哥变成了一个很优秀很厉害的人,他在台上万人敬仰,而梁诗尔只能在人群后小心张望,所有人都比她离沈南风要近,她拼命的想往前去,却如身处海浪中一般被越人潮越推越远。
梁诗尔哭着从梦里惊醒,她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静坐了一夜,旭日初升的时候终于幡然醒悟。
她找到周骁,郑重的对他说:“骁哥,我想复读,能帮帮我吗?”
周骁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他们避开沈绍的投资范围找了个学校,复读生七月开学,六月初梁诗尔就辞了工作,特意在高考当天到一中门口去给付雪茹他们送考,邱胤看到她又惊又喜,恨不得把她栓裤腰带上带进考场去,大喊:“吉星天降,我必中榜。”
除了他们,梁诗尔还在考场外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邹钦。
他一直等到大部分学生都进去了,才从树荫下朝梁诗尔走过来,好像知道梁诗尔会来似的,一扬手把书包扔给了她。
那书包鼓鼓囊囊像塞满了砖头似的,梁诗尔差点拎不动,连忙把要进考场的人叫住。
“喂!我等会就走了,没法给你看包。”
邹钦依旧是那副对谁都爱搭不理甚至带着嫌弃的模样,手一挥随口道:“送你的。”
梁诗尔一脸懵:“啊?”
“你要自己走出来,如果深渊外无人救你,你就要学会自己爬出来。”
邹钦风轻云淡的拍拍她的肩膀,头也不回的说:“你曾经对我说过的话,现在送还给你。”
她打开书包,里面赫然是邹钦在高三用过的课本与复习资料,每一张每一科的卷子都用资料夹归整分类好了,连重点题型都用红笔标注的清清楚楚,有了这些,即使梁诗尔不上复读学校,也能顺利参加高考。
那一瞬间梁诗尔的眼睛有点模糊,她分明又回到了孤身一人的状态,却又与当初刚来越江时不同,现在她身边有又一大群至情至性的好伙伴,大家纷纷从求生墙上方向她伸出手。
他们拉着拽着,谁也没有抛下过梁诗尔。
出成绩的时候梁诗尔比他们还紧张。
第一个传来好消息的是许萌,她还没来得及自己查成绩,国内几所顶尖大学的招生老师的电话已经把她妈妈和班主任手机都打爆了,俗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十年寒窗苦读,一朝状元及第,天降喜讯直接把许萌砸懵了,颤颤巍巍给梁诗尔发消息,不敢置信的问:“我是状元?”
谁也没想到一直在班级中游徘徊的她能在高考考场上超常发挥,一匹黑马杀出重围,直接摘得了当年津口市理科状元的殊荣。
所有人都在夸许萌运气好,但只有梁诗尔知道,那些看起来走运得来的分数,其实都在她深夜刷过的一道道题里、在早起背过的一个个单词里,早就注定好了的。
勤能补拙,这句话是真的。
许萌第二句话就是问她考了多少分,梁诗尔沉默了很久,在她死缠烂打的追问下才故作轻松的说:“明年我去找你,学姐。”
这句话把许萌炸的差点连学校都不选了,直接飞来越江找她,还是梁诗尔好说歹说才把她劝住,顺顺利利签约了他们一直梦想的那所大学,去了国内最好的建筑学专业。
而越江实验一中状元自然是邹钦的,只是他不与大家来往,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个学校,反倒是徐子竹放弃国内TOP1的大学,毅然决然将自己追随陶瑜的道路从高中延长到了大学,刷新了那个学校金融学专业设立以来招收的历史最高分。
其余人都发挥稳定,只是付雪茹和安如没考进一个学校,他们一个在天南一个在海北,中间几乎隔着整个中国,为此安如遗憾的好几天唉声叹气,一直担心付雪茹到了新学校没她罩着要挨欺负。
不过不管如何,这片土地会记得,它承载了所有人的青春年少,见证了他们张扬的梦想和无与伦比的骄傲,人生一段非常重要的旅途到此结束,大礼堂最后一次为他们敞开大门,那个总爱四处抓人,却又把一生精力奉献给伟大教育事业的年级主任率先起立,声音颤抖而又不舍。
“毕业典礼到此结束,请毕业生先行离场,请各位老师全体起立,目送毕业生出发。”
章欣哭红了眼睛,站在礼台上朝远去的学生们挥手。
“同学们,再见!”
整座校园里回荡着毕业季欢快却又饱含伤感的音乐,梁诗尔穿着校服混进来,走过她大半年没走过的知学路,看着教学楼上挂满了喜报和横幅,教室里又坐满了人,第一组第三排仍然是两个男生,他们也会交头接耳,或是一个听讲一个打瞌睡。
一切都好像没有变,只可惜不再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