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要被许给吏部尚书做妾这件事情,徐如安是从柳姨娘口中得知的。
“不是姨娘说,你爹真的是狠心,居然要把你许给那个糟老头子?甚至你还尚未及笄,你长姐都还未出嫁,他倒是急得狠。”
柳姨娘一向喜欢直来直去,尤其是她对徐之敖的做法很不满意。
南朝男子是十八加冠,女子是十六岁及笄,之后便可成婚。但多数人家会特地再留女子几年,以示对她们的宠爱。
“难道你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他到底是图什么啊,怎么把你送给那老头,就能那么快升官加爵了?谁不知道那老头色欲熏心,把女人当玩物,尤其热衷幼女。他怎么那么恨你?我真的是想不明白,如安,你也表个态啊!莫非你真的想嫁给那死老头?”
她越说越气愤,反观面前的少女则一副一点儿也不恼的样子,甚至慢悠悠地又给柳圆添了一杯热茶。
“姨娘,润润口。”
她已经骂了半天了。
徐如安有些担心她的嗓子。
“他确实是恨我。”
“你有什么好恨的,那是你娘抛弃他和你远走,你又没有。他怎么那么拎不清,还把你一人留在这小破院子里。”
姨娘的话匣子只要一打开,就不会轻易合上。
“怪不得大夫人早些年就离家去吃斋念佛,再等几年估计那里也该有我的一席之地了!”
柳姨娘边念叨着,边惋惜。
可怜如安生得如此貌美,偏生待到了这个家中,老太太从没给过她好脸色不说,更别提她那见都不愿见一面的爹,大夫人的女儿——徐家长女徐如媚对她更是恶劣。
所有罚抄,错事全推到她身上。
她是在大夫人离家之后进门的,一年之后生下了徐家长子徐如川。
老太太对她态度极好。
后来在徐如川六岁之时,她记得那是一个冬日,造景湖里的水结了一层薄冰。他贪玩,甚至越过下人,独自在冰湖上玩耍。
结果不慎掉入水中。
是徐如安毫不犹豫下到刺骨的冰水里将他救了出来。
待到下人发现如川不见通知她,众人一起来找的时候,徐如安刚把他从湖中救出,吩咐下人给他换好衣服,注意保暖。
柳圆这才注意到她。
冬日里,只是多穿了两层单衣。
她瘦弱的,根本不像十岁该有的模样。
徐如安也就是在那时,在府中,有了新的依靠。
原先她的依靠是郭姨,郭姨是被徐如安的娘安然所救,而后一直跟着她,从越乡到都城。
安然是在她两岁时离开的。
郭姨是在她六岁时去世的。
徐如安从来没有离开过徐府,除了三年前柳姨娘求来的那次年狩礼。她才得以短暂地逃出这座困住她的宅院。
那日,正巧是徐如媚的及笄礼。老太太为了让她去年狩礼,安排柳姨娘提前一天为她筹办及笄礼,且请都城最有名的南庄画师来为她作画。
这个时候,老太太突然想起了她。
“让那丫头也跟着一起吧。”
来都来了,不如画两个,也少了再作难去请一次。
柳姨娘下意识反驳:“可如安今年才十三,是不是有些早了?”
她才给徐如安改善了三年的伙食,好不容易有了点正常小孩的样子,眼下小孩脸都没长开,这么着急干什么。
更何况她哪里有件像样的衣服啊?
衣服都是徐如媚不喜欢的,通通丢给她。不过那孩子手巧,跟着之前的郭姨学着改衣服,至少改完穿着能合身。
“而且还未来得急为她量做新衣……”
柳姨娘见老太太沉默又急忙打了个圆场。
“我将去年新衣借她便是。”
徐如媚小脸一皱,对着柳姨娘漫不经心道。
“媚儿真是大方,而且哪里需要如此浪费?去年媚儿那件新衣还是我请都城最好的裁缝做的,她不亏。”老太太宠溺地看着徐如媚,又温柔地拍拍她的手。
“改日再给媚儿做一件。”
“给如川也做两件新衣,听闻他最近读书格外用功。”
柳圆:……
于是徐如安就趁着徐如媚盛大的及笄礼结尾,穿着不合身的宽大红衣,第一次去向老太太的院中。
她的头发是姨娘让小珍特地早起前来给她梳的飞天髻,多余头发铺在后方,耳朵侧后边垂下两缕,足足做了一个时辰。
头上一支是娘给她留的山茶花玉簪。
另一支是柳姨娘送给她的流苏珍珠步摇。
除了这两支发簪,别无其他妆饰。
徐如媚的衣服颜色热烈,她穿上过于宽大,稍不注意裙摆还会拖在地上。
这身红衣是徐如媚去年的新年及生辰贺礼,徐如安不敢乱改,只是收了下腰间带子。
她知道老太太的院子。
只是和她的院子隔了两道墙。
但在徐府中,她除了自己的院子和厨房,哪里都没去过。
有时她会被忘记,为了不因此丧生,徐如安会去厨房讨口饭吃,厨娘看她可怜,偶尔会给她留一些那几位不要的给她吃。
今日,她走的不是去厨房的路。
小珍在前方领路,老太太的院子门口种了一排排雅竹,徐如安只听她小声扭头道:“听说这是被誉为竹乡离水镇的竹子。”
“那里离都城可远着呢,是老爷特地带回来的。”
再往前进,是各色卵石铺成的小路,直通厢房。其中红木雕成的走廊里挂着一个鸟笼,小鸟在之中跳来跃去,发出清脆的鸣叫声。
“这是太子殿下送给老爷的悦心莺。老爷放老夫人这里,逗她开心。”
徐如安仰起小脸,珍珠步摇随之轻微晃动,日近午时,冬日的阳光看似温暖,却融不尽这寒风。
一根色彩斑斓的羽毛顺着寒风吹下。
打着弯飘落到徐如安的面前,她伸手抓住。
“二小姐,您快一些。”
小珍见她停住脚步,便在前方轻轻催促。
“好。”
徐如安收回与寒风同样悲凉的目光,而后将那支羽毛紧紧地攥在手心之中,跟上她的步伐。
南庄画师见她年幼,以为她是来画日常画,那想必在家是极受宠的。
但衣服为何如此宽大?
“姑娘,您的衣服是?”
“是我长姐的。”
原来是喜欢穿长姐漂亮衣服啊。
他刚刚画过她长姐,她是为了及笄礼,身着华服,首饰良多。
眼前少女面容姣好,发饰不多但惊艳。一袭红衣却衬得她清冷淡雅,她眉宇总是淡淡的,不悲不喜。
屋中仍能听到清脆的鸟鸣,旁人觉得悦耳,唯独她觉得可惜。
她和它一样,难逃一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