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仓囤如实回答:“一直没娶媳妇,光棍一条。”
说完,还羞怯地瞥了一眼王香草。
王香草这才知道他为啥见了就心慌了,因为他没沾过女人,一直耗着,到了这个年纪,有些想法就扭曲变形了。
他眼神里流露出的有好奇、有胆怯,更多的是念想,看上去很复杂。
马有成问完话,仔细品咂着入口的茶水,唏嘘赞叹:“好茶……好茶,这可这是上品呢。”
蒋仓囤就像个不经意间受到了表扬的熊孩子,咧嘴傻笑着,说:“一般……一般,没那么好,反正我也不懂茶。”
马有成放了杯,冲着蒋仓囤说:“不是吹牛,我对茶还是有过研究的,这是上等的乌龙,对不对老蒋?”
蒋仓囤连声说不知道。
“你这茶是从哪儿弄来的?”
“是……是,马村长,你还是别问了,好喝就多喝点,喝吧……喝吧……”蒋仓囤吞吞吐吐起来。
王香草看出了一些苗头,觉得这个老头有点儿不寻常。
又喝干了一杯茶,马有成冲着王香草说:“你把带来的吃喝拿出来吧,几杯茶下肚,里面空落落的了。”
蒋仓囤站起来,说我这里有吃的呢,哪还用得着你们自己带,说完走进了里屋。
不等王香草把带来的东西摆到桌面上,蒋仓囤端着两个大盘子走了出来。
他把盘子放到桌面上,里面分别装着一只烧鸡和两个烤猪蹄。
这种地方,他怎么就能随手拿出这么好的的东西来?
简直就跟变戏法一样,这让王香草更加疑惑起来。
四个人分两边对坐着,马有成和王香草坐在茶几内侧的沙发上;
姚桂花跟蒋仓囤每人坐一把木椅子。
蒋仓囤看上去很局促,身体僵硬地往外趔趄着,好像姚桂花的身上沾满了臭烘烘的大粪似的。
马有成拿过酒瓶,动手开启。
蒋仓囤突然想起了什么,说村长你先等一等,起身进了里屋。
再走出来时,手中抱着一瓶白酒。
他把白酒放到桌面上,说:“我平日不喝酒,别人带来的,一直放那儿,打开来一起尝尝。”
马有成的眼一下子直了,叫了一声:“你还有茅台啊!”
蒋仓囤问:“这就好喝不?”
马有成瞪大眼睛嚷嚷:“这酒要是不好喝,天下还有好喝的酒吗?”
蒋仓囤说:“村长,您这话说得过头了,不就是一点辣水嘛,喝着呛人,咽下去难受,才不稀罕喝那玩意儿呢。”
马有成问:“你自己不喝酒?”
蒋仓囤摇摇头,说:“不喝。”
马有成说:“你知道这瓶酒多少钱?”
蒋仓囤摇摇头,说:“没问过价钱,反正又不是自己花钱买的。”
马有成问:“你家亲戚是干啥的?”
“咋了?”
“能送这样的酒,你家亲戚不简单。”
老头笑了,含含糊糊地说:“没啥不简单,喝吧……喝吧,边喝边吃,村长你不是饿了嘛。”
马有成边开酒瓶边说:“我推理一下,你这个亲戚,要么是高官,要么是大款。”
蒋仓囤笑着摇了摇头,没接话。
有了对这瓶酒的联想,马有成对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有了一种特别的郑重。
他拿起酒瓶,第一个为他斟酒。
蒋仓囤却有点不识相,手捂着杯口,不让倒,连声说着:“不行……不行,我不喝酒,真的不喝酒。”
马有成说不行,今天这就必须须喝。
“我喝着难受。”
“难受也得喝,你知道为啥不?”
“为啥?”
“老蒋,老大哥,今天我们三个人冒雨过来,一来是为了防汛值班;二来吧,是搞一个欢迎仪式,代表全体领导班子,以及桃林峪的几百号村民为你接风洗尘,你说这酒你该不该喝呢?”
“用不着搞得这么隆重,不用……不用……”
“蒋老兄,这酒你要是不喝,可就辜负了我们一村老小的心意了。”
蒋仓囤激动了,腮上松弛的肌肉不停抽搐。
他赖笑着说:“那好吧,尊重不如从命,我喝……我喝……”
斟满四个酒杯,马有成举起杯,有模有样说了几句开场白,然后一起喝了起来。
看上去蒋仓囤的确是不怎么会喝酒,喝一口咬牙切齿,伸长脖子咽下去。
但却喝得实在,三下两下就喝干了。
一杯酒下肚,就有了些醉意,一扫之前的拘泥,跟他们聊了起来。
酒后见真人,这个蒋老头并非是个深藏不露的主儿。
又喝干一杯,蒋仓囤嘴上就没了把门的,冲着马有成说:“喝吧……喝吧,屋里还有呢。”
马有成说:“你亲戚可真够大方的,这么贵的酒,竟然一次给了你两瓶。”
蒋仓囤摆摆手,说不止两瓶呢。
“我说老蒋,蒋老哥,你得跟我说实话,送酒的那个人到底是你家啥亲戚?”马有成心里实在痒得不行了。
“哪儿是啥亲戚,兄弟。”
“你兄弟是谁呀?”
“还能是谁,李局长呗。”
“局长姓李,咋成你兄弟了?”
“李局长说他是我兄弟,那就是我兄弟呗。算了……算了,不说了,喝酒……喝酒……”蒋老头又端起了酒杯,招呼着一起喝酒。
马有成说:“不行!你要是不说,这酒就不喝了。”
蒋仓囤眯缝着眼一笑,说村长你把这杯喝干了,我就告诉你。
马有成二话不说,仰头灌了下去。
蒋仓囤也跟着喝了下去,说:“我兄弟就是李局长,李局长就是我兄弟,知道了吧?”
“你先告诉我,李局长是哪儿的局长?”
“就是管水的呗。”
“你说你兄弟是水利局的一把手?”
蒋仓囤点点头,指了指桌上的烧鸡,说:“那鸡、那猪蹄,都是我兄弟送过来的。”
“你的意思是李局长是你家亲兄弟?”马有成问。
老蒋头摇摇头说:“算了……算了,只是说着玩玩,是兄弟,但不亲。”
马有成被绕蒙了,这又是亲戚,又是兄弟的,还不是一个姓,他跟李局长究竟是啥关系?
看来这个蒋老头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一定有着很深的背景,要不然局长咋会亲自给他送吃喝。
可也难说,也许他是在故弄玄虚,当着女人的面吹牛皮。
马有成继续刨根问底:“李局长啥时候来这里了?”
蒋仓囤不假思索,说今天上午呀,雨下得太大了,小乌龟车都差点陷进泥里去了。”
马有成说他不会是专程来给你送东西吧。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要不然咋会带个秘书呢,他们是来察看防汛情况的,还到坝上走了一圈呢。哦,对了……对了,王秘书还带来了县里的红头文件呢。”
“文件在哪儿?”
蒋仓囤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从抽屉里面拿出了一份文件。
走回来,递给了马有成,说:“我也不识字,上头写了些啥也不知道,麻烦村长给念念吧。”
马有成打眼一看,标题是“关于进一步做好防汛工作的通知”,内容是具体的汛情分析与防御措施,下面落款是松林县水利局,上头还盖了一个鲜红的大印章。
“上头说了些啥?”老蒋头往前探了探身子,问马有成。
马有成把放下文件,高高举起了酒杯,对着蒋仓囤说:“就是让咱们提高警惕,不能麻痹大意,你放心好了,女人们心细,让她们两个去巡查,咱哥俩接着喝酒。”
蒋仓囤摆摆手,说不敢再喝了,再喝就醉了。
马有成不乐意了,说:“老蒋,你是不是觉得有了局长这层关系就了不起了?就不把我这个小村长放在眼里了?”
“不是……不是,马村长你说的这叫啥话?”蒋仓囤大幅度摇着头,“你可千万不要这么想,你能来,就是给了我天大的面子,高兴还来不及呢,喝……喝,我喝就是了。”
蒋仓囤弄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来,举杯喝了起来。
看来这个干巴小老头还算个实在人,经不起激将,估摸着再让他喝个一杯两杯的,就啥都秃噜了。
那样的话,所有的秘密就不是秘密了。
果然,仅仅半杯下肚,他就已经醉眼迷离,醉态可掬了。
马有成见时机一到,展开了情感战术。
他走过去,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蒋啊,蒋哥,你可真是了不起,连上头的一把手都亲自登门给你送茅台,还送来了这么好吃的鸡,我们跟着沾光了,沾大光了。”
说完嘿嘿傻笑起来。
蒋仓囤眯着一对挂满了眼屎的小眼睛,吧唧吧唧嘴,语无伦次地哼唧道:“哪儿……哪儿,村长你用不着客气,这些东西吧,说实在话,其实……其实也是送给我的。”
“不是送给你的?”
“嗯。”
“那是送给谁的?”
“看上去是送给我的,可是……可是……”蒋仓囤嘿嘿干笑着。
马有成吼不住了,大声说道:“你倒是痛痛快快地说呀,这到底是咋回事儿?茅台酒不是送给你的,咱给喝了;烤鸡不是送给你的,咱给吃了,这算哪一门子事啊?”
蒋仓囤抓起酒杯喝一口,说:“喝吧……喝吧,放心吧,又不是偷来的,尽管放开喝就是了。别看我这个糟老头子不像样,心里亮敞着呢,这些东西看上去是送给我的,可……可是面子是送给……送给另一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