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嘛呀?”王香草用力推开马有成的手。
“大惊小怪,这有啥?”
“让别人看见成啥了?”
“这不是没人嘛。”
“没人也不行,成啥了?”
“你个小娘们儿,咋就不知道孬好呢,叔这不是爱惜你嘛。”
“你还知道自己是叔啊?以后收敛着点,老天爷睁眼看着呢,哪一个不守规矩,就会被雷劈!”王香草虎起脸,毫不想让。
她不只是反感马有成动手动脚,关键是听到镇上不来谈话了,心里没了底,唯恐又出了啥变故。
“看看你那个样,就跟我把你咋了似的,看看自己的手,上头不是有一滩泥嘛,老子替你抓掉还不行啊?”
马有成心里有数,就是再有想法,再猴急,也不敢胡来。
他了解王香草的性格,除非她自己心甘情愿送上嘴,要不然是绝对不敢胡来的。
再加上她随口提到了雷劈人的事儿,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儿发憷,毕竟在短短数日内,三个活蹦乱跳的人死在了雷电之下,这事儿还真有点儿说不明白。
还有私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说,听上去有鼻子有眼,好像他们真的做下了孽,遭了天谴。
王香草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也不好揭穿他,去门后的洗脸盆里洗了洗手,问上头的领导到底为啥没来,是不是出意外了。
马有成说没啥意外,就是因为雨大,车不敢跑。
他还说,这事儿好歹定下来了,之前还真有点儿担心,唯恐张委员在背后动手脚。
说到张委员,王香草又多出了一份忧虑,担心夜长梦多,再出啥岔子。
马有成说所有的程序都走完了,谈话这个环节可以省略掉,他们在把资料填一下就行了。
这就等于是正式任命了,从现在起,你就是真正的村干部了。
王香草悬着的心里这才落了下去,脸上有了喜色,问起了具体分工。
马有成说:“上头考虑到你工作能力强,当个妇女主任屈才了,所以直接让你接替治保主任。”
王香草有点儿失落,并不是妇女主任那个位置有多好,多重要,主要是有一种被郑玉玲打败了的滋味儿。
“咋不说话了?”
“哦,我只是觉得自己一个女人家,干那事儿有些不方便。”
“纯粹是多余,女人怎么了?花木兰不是女人?撒切尔不是女人?女人干大事的多了去了!治保主任这个活,并不是要你亲自去干,主要看的是你的管理和协调能力,你可以着手拿出一套方案,像组织人员夜间巡查了,三户联动了,五户联防了啥的,具体实施还得依靠老百姓,你只管监督检查就行了。”
王香草点了点头。
马有成朝着门外望了望,说:“等雨停了,我就组织个两委会,把你的职务任命和工作安排宣布一下。”
“这雨下得太邪道了,看上去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
“急也没用,别人都好说,孙常果就来不了,这时候肯定不在村子里,咋让他回来?可缺了他又不行,毕竟他是支书。”
说到孙常果,王香草心头一震,问马有成:“对了,你知道孙常果又惹麻烦事了不?”
马有成一愣,忙问:“他又咋了?”
王香草就把姚桂花男人在孙常果授意之下,去外村装神弄鬼吓唬人,然后诱骗安装防盗窗被抓的事情说了一遍。
马有成冷笑一声,说这是迟早的事儿,咱不杀儿有杀儿的。
“他出事就出事了,可是郑成亮也给弄进去了。”
马有成气恼地说:“他是活该,谁让他认贼作父,不识好歹了!”
想起了姚桂花可怜兮兮的模样,王香草厚着脸皮求起了马有成,让他帮着向李所长求个情,放郑成亮一马。
马有成直接回绝了,说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你以为那种地方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啊!那伙人犯了法,谁也没办法。
王香草低沉地说:“只是可怜姚桂花,一听到消息后,人都哭得不行了。”
“那也用不着咱们去捞人,找他们的主子孙常果好了!”
“孙常果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本事大小先不说,可他有钱呀。”
正说着,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喊:“村长……村长,马村长你在吗?”
马有成站起来,走到门口,高声喊道:“老田叔,你咋来了?快进屋,快……快……”
一个佝偻着身子的老人迈进了门槛,身上披一块皱巴巴的薄膜。
进屋后,他挺了挺腰杆,满脸惊惶地说:“不得了了,村西那块儿发大洪水了!”
“这雨下得时间也不长,就发洪水了?”马有成有点不相信。
“是啊,水是从上头来的,呼呼的,势头很猛,没多霎就灌满了院子,还涌到了屋里。”
马有成埋怨起来,说几年前就你搬到上头来住了,十遍八遍你都不听,这下知道厉害了吧。
老汉低着头,解释说孩子不给盖房,实在也没地方搬。
马有成说:“先不说那事了,你觉得洪水是从哪个地方来的?”
老汉朝着门口的方向指了指,说看上去是从水库那儿淌下来的。
突然瞪大了眼睛,大呼小叫地嚷嚷:“对了……对了,我差点把重要的事给忘了。”
“啥真有的事?”
“好像还出人命了。”
“啥?你说啥?出人命了?谁又死了?”马有成被惊到了。
田老汉更加惊慌了,干瘪的嘴唇哆哆嗦嗦,“水里面还漂着……漂着一个小孩呢!”
“在哪里?小孩在哪里呢?”
“在水里……还在水里呢?”
“你是说被水冲走了?”
“是从上头冲下来的,被柴禾堆挡住了,我过来的时候,好像已经挂在玉米秸上了。”
马有成埋怨起来,说你咋不赶紧救人呢。
田老汉说我看着是没救了,哪还有个人形呀,怪吓人的,就没敢动手。
“走,赶紧了,带我们过去看看。”马有成说完,回头招呼王香草,“走……走,别愣在那儿了。”
王香草说:“都死人了,是不是先报案?”
马有成直接骂了起来:“你个熊娘们,报案有个屁用呀?你以为派出所那些人是菩萨呀?能把死人复活。雨下得这么大,路都被淹没了,你让他们飞过来啊?”
王香草撑开雨伞,跟在后头出了门。
到了老田头家,果然像他说的那样,滔滔的浑水已经漫过了门槛,溢进了低矮的石屋里面。
马有成一边察看,一边脏兮兮地骂着:“老田头,你说你养了些啥狗曰的杂碎,拉犁拉磨的一辈子,到头来把你扔在这个破屋子里,我看他们是成心想要了你这条老命!”
田老头站在水里,深垂着脑袋,一个劲地叹息。
王香草望那两间摇摇欲坠的小石屋,对着马有成说:“我看这屋快撑不住了,没准很快就要塌,还是赶紧想法子吧。”
“都那样了,还有啥法子想?”马有成转身望着老田头,大声喊,“快说,那个死人呢?”
老田头说不是死人,是个死孩子。
“孩子不是人吗?走,赶紧带我们过去看一看。”
老田头转身朝着大门外的草堆走了过去,边走边说:“那就是个小孩子嘛,还没个酒瓶子大呢,就跟个小兔子似的。”
王香草听了,浑身一阵阵发麻。
走近了草堆,田老头朝着靠近墙根的玉米秸指了指,“那不……那不,就在那儿呢。”
两个人一齐看过去,见只是个包婴儿的襁褓,看不清里面有啥。
马有成问田老头:“孩子在哪儿?”
“就在那里面包着呢。”
“你看过了?”
田老头点点头,说是啊,我看过了,那会儿刚出门,就看到了那个东西,以为里面包着啥好物件呢,敞开一看,差点被吓死了。
王香草问他:“你看到啥了?”
“就看到那个丁点大的小孩了,好像是刚生下来没几天,不过脸色不难看,就跟睡着了似的,可我手试了一下,没气了。”田老头说完,抬头抹了一把脸,脸上明晃晃的,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
看上去他被吓得不轻,没在水里的两条干枯瘦腿颤栗不止。
马有成手指着那个襁褓,命令田老头:“你快点过去,把那个玩意儿拿过来我看看!”
田老头一张老脸皱巴成了核桃,直摇头,说:“村长你饶了我吧,我不敢了,真的不敢。”
马有成却拧上了,大声喝他:“你都一大把年纪了,有啥好怕的?难不成你想让王香草上去拿?”
“不……不……”田老头往回退了好几步。
王香草想了想,对着马有成说你别难为他了,肯定是被吓破胆了,还是我来吧。
边说边涉水走动着,朝那个襁褓走去。
马有成跟在后面走了过去。
到了跟前,王香草稍加镇静,咬紧了牙关,先把盖在襁褓上的浮草扒拉开,果然就看到了一张婴儿脸。
果然像田老头说的那样,婴儿的小脸蛋看上去很鲜活,细皮嫩肉的,还带着些微的红润,看上去就跟睡着了一模一样。
婴儿的五官长得很周正,不见丝毫损伤,只是眉心紧蹙,像是装着满腹心事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