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蹲在墙角,娘坐在地上。
他们不哭不闹,默默无声。
见闺女进门,抬头望一眼,眼神苍凉而空濛。
王香草走过去,把娘搂在怀里,泣不成声。
哭过一阵后,她瞥一眼弟弟的尸身,轻声问娘:“好好的,咋就成这样了?”
娘闭上眼睛,一滴浊泪挂在眼角,摇摇欲坠。
王香草又问爹,爹叹一声浊气,小声说:“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说是帮着收麦子,可还没开镰呢,人就……就没了。”
王香草转过身去,逼视着“那个不要脸的”,问她:“我弟弟他得了啥症候?咋就说没就没了呢?”
“那个不要脸的”止住哭声,低声说:“我也不知道他得是啥症候,昨夜里吃完饭后,说是肚子不舒服。我找了赤脚医生给他看过,只说吃坏了肚子,给了几片药吃下,然后就睡下了。天亮后,我做好早饭过去喊他,人……人就成那样了。”
“吃的啥药?你拿给我看看。”
“那个不要脸的”爬起来,走到里屋拿出了一个纸包,递给了王香草。
王香草打开一看,见是PPA片,就问她:“晚饭吃的啥?”
“水饺呢。”
“啥馅儿的?”
“鸡蛋韭菜馅的。”
“你们一起吃的吗?”
“是啊,一起吃的,他还喝了一点酒。”
“喝的啥酒?”
“白酒。”
“喝了多少?”
“就一杯。”
王香草一边问一边逼视着“那个不要脸的”,想从她眼睛里看出些什么。
但那双红肿的眼睛里空空蒙蒙,看不出有啥实际的东西。
“你昨夜里没跟他在一起?”
“那个不要脸的”摇了摇头。
“你们咋要分开来睡呢?”
“他喝了酒,我嫌有味儿。”“那个不要脸的”低下了头。
王香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蹲下身,撩起了盖在弟弟脸上的旧被单。
“别……别……”“那个不要脸的”惊叫起来。
王香草被吓得一哆嗦,抬起头来问她咋了。
“姐,你还是别……别看了……”
“为啥不能看呀?他是我弟弟,亲弟弟,总该跟他见最后一面吧?有啥不妥吗?”王香草越发猜忌起来。
“那个不要脸的”大幅度摇着头,结结巴巴地说:“不是……不是,我是担心他得的是啥传染人的急症。”
“你咋知道是传染人的急症?”
“医生说的。”
“医生来过了?”
“嗯,出事后,我喊医生来瞧过,医生说很可能是急性传染病,嘱咐家里人离得远一点。”
王香草越发怀疑起来,不管不顾揭开了蒙在弟弟脸上的被单子,打眼看了过去——
只见弟弟面色枯黄,双眼紧闭,眉宇间隐隐积聚着一丝怨愤,奇怪的是他右侧的嘴唇边竟然挂着一丝血迹,就像含着一条死了的蚯蚓……
毕竟是一母所生的姐弟,王香草望着这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再也无法控制,放声嚎哭起来,边哭边数落着。
数落着姐弟间的情、姐弟间的好,数落着自己对弟弟的愧欠,最后又数落起了弟弟的不幸……
正哭诉着,令人意想不到一幕出现了,站在一旁的“那个不要脸的”突然撒起泼来,大喊大叫——
你成心来找茬的是不是?
你咋就知道他结婚后没过好日子了?
咋就知道他不幸福了?
我对他的好你又不知道,可邻居们都看在眼里,由不得你说三道四!
平日里你这个当姐姐的都干啥了?对我们不闻不问,这时候人没了,你就来挑事了!
你想在这儿就老老实实地呆着,不想呆就赶紧离开,没有你,我照样送他上路,照样让他入土为安。
你走!
赶紧离开这儿,这是我的家!
王香草异常冷静,停止哭泣,重新把被单盖在了弟弟脸上,站起来,逼视着“那个不要脸的”,问她:“你说,他嘴里的血是咋回事儿?”
“哪里有血了?我咋就没看到。”
“你睁大眼睛好好看一看,他右边的嘴角。”
“就算有血也没啥奇怪的,说不定是内脏染了病,破裂了,不出血能死人吗?这很正常。”
“啥病能吐血?”
“我又不是医生,咋会知道?”
“不对呀,我咋觉得你心虚呢,既然我弟弟是得病死的,你用得着慌里慌张了?”
“我啥时慌了?”
“我掀开他脸上的被单时,你眼角抽抽啥?”
“你……你血口喷人!他死了,那是寿限到了,怨不了别人!”
“是不是寿限到了由不得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就让法律来做个公断吧!”
“你……你啥意思?”“那个不要脸的”越发惶乱起来。
“你不是说我血口喷人嘛,那好吧,就让警察来做鉴定吧,也好还你一份清白。”
“那个不要脸的”急了,跳脚骂了起来:“你算个啥玩意儿?他是我家男人,由不得你来指手划脚,你休想让他开膛破肚,我要让他带个完整尸身走!”
王香草不屑地冷笑一声,大声喝问:“你还知道他是你男人啊?你拍拍自己的良心,对得起自己说的那些话吗?不要脸的东西!”
“你敢骂我?滚……滚,你给我滚得远远的!”“那个不要脸的”蹿上来,朝着王香草一顿厮打。
站在外面的几个男人呼啦啦进了屋,装出一副劝架的样子,,硬生生把王香草拖了出去。
“干啥?干啥?你们想干啥?放开我!”王香草奋力挣脱着。
爹娘一看这阵势,吓得胆战心惊,瘫软在儿子的尸首前哆哆嗦嗦。
那几个男人死死控制着王香草,一直把她拖到了村子外头,留下两个人守候在那儿,其他人折了回去。
王香草压住满腔的怒火,心想自己一个女人,寡不敌众,跟他们来硬的肯定不行。
乱闹一气根本解决不了问题,反倒会伤害到自己,还会连累自己的爹娘。
蹲在地上想了一会儿,她站起来,摸一把眼泪,转身朝着自己村子的方向走去。
等翻过了一道土坡,王香草停了下来,给派出所长李中槐打了电话,把弟弟这边的事情说了一遍。
李中槐听后,也觉得她弟弟的死亡不正常,当即决定去现场查看情况。
不大一会儿工夫,警车便拉响警笛,开进了张家庄。
刚进村口,正巧遇到了开往火葬场的灵车。
六名警察跳下车,拦了下来。
那几个被请来的男人哪还有之前的威风,见势不妙,纷纷落荒而逃。
而“那个不要脸的”瘫作一团,被两名警察架起双臂,塞进了警用面包里,带回了派出所。
四名警察留了下来,进行现场勘验。
所长李中槐回到所里,亲自上阵,进行审讯。
三言两语的交锋,“那个不要脸的”就没了半点招架之力,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她把自己伙同“野男人”杀害亲夫的犯罪过程交代了出来——
“那个不要脸的”说其实他一直没拿王香先,也就是王香草的弟弟当成是自己的男人。
在她心目中,自己的老师鲁西庆才是自己真正的丈夫,只因为嫁给王香先,一是因为鲁西庆有家室,二是因为了房子。
一开始,并没有想他害王香先,毕竟他是明媒正娶的丈夫。
这时候想一想,确实对不住他,结婚好几年了,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让他动过自己。
“那个不要脸”说她一直都觉得跟鲁西庆有缘,为了他,自己忍受了比山都重的压力,却也心甘情愿。
为了喜欢的人,她宁愿背弃道德,因为她觉得那才是真正的爱情。
李中槐大喝一声:“那也叫爱情?那是胡来!是乱爱!”
“那个不要脸的”还真就不要脸了,竟然毫无惧色,反问李中槐:“要是没有爱情能一直不离不弃吗?并且还依然富有激情,这不是爱情是什么?”
李中槐说:“就算是真正的爱情,可也不能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吧?更何况还剥夺了别人的性命。”
“那个不要脸”的说,如果不是鲁西庆离婚后被轰出了家门,也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结局了。
她说本来她想跟王香先离婚的,但那个窝囊的男人死活都不答应。
这一次他回家,事先也没说一声,进门后遇见了鲁西庆,不但大吵大闹,还扬言要杀死他。
李中槐问她杀死王香先的主意是谁出的。
“那个不要脸的”长叹一声,气静神闲,语气平静地说开了,就跟拉家常一般。
她说自己之前真的没有想过要对王香先下毒手,至于鲁西庆有没有那个想法就不知道了。
一切都是天意,也该着王香先命该如此。
王香先回家的第二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愧疚,觉得对不住眼前这个瘦弱的小男人。
这在之前是从来没有过的。
那天晚上,她包了饺子、炒了菜肴,还给他温了一壶白酒。
就跟招待客人一样,把小饭桌拿到了炕上。
王香先哪儿受过这样的待遇,美得不行,坐在炕头上又吃又喝,没多大一会儿工夫就把满满一壶白酒喝光了。
他涎着脸要我再给他倒一壶,脸上带着孩子一般的笑容。
我答应了他,直接把酒瓶放到了饭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