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元年三月三十,夜。
文华殿内灯火通明,杨延宜和内阁其他几位阁臣一起,在商量着军机处那些师爷整理过的奏折。
他们非但将奏折进行了整理,还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处理意见,这也是朱由校要求的。
而阁臣们,只需要对这些意见进行讨论。认为可行的,批同意。认为不妥的,就写下他们自己讨论过后的方案。
这些奏折中,有相当大一部分都是请安折,由通政司转过来的,并没有什么实际性的内容。
而这些也都统一整理过后归档,交由朱由校。
但是他是否会去观看这些,就不得而知了。
其他的各州、府、县的关于本地的雨水、播种、刑事案件等等,这些带有一定有用讯息的折子,由军机处统一誊写到一块儿。
在这些誊写后的奏折中,那些繁文缛节都免了,连抬头都免了。
太祖时期,官员们的奏折是又臭又长,一本奏折往往有上万字,各种子曰、孟子曰,之乎者也,裹脚布一般。
太祖把那些官员叫了过来,狠狠打了一顿板子,才将奏折的格式定了下来,有事就说具体的事。
可即便是这样,朱由校依然十分不满意。
他给出了自己的模板,5W1H。
师爷们听到“5W1H”从朱由校嘴里蹦出来时,陷入了集体的懵比中。
这位小爷还用的还是是英文发音的“达布溜”,这特么谁听的懂?
好在当时杨延宜身在内阁,不然这位小爷就提前穿帮了。
他左右张望了一下,板起脸来说道:“这都听不懂吗?汇报工作具体有哪几项?”
这些久经官场的师爷,愣是被这位小爷给唬得是一愣一愣的。
“就是谁、在哪、什么时间、为什么、具体什么事情,怎样做?”朱由校一边掰着手指头,一边对他们说道。
“如果上面有些没有的,那就不用写,明白了吗?”
师爷们也不知道听懂了没听懂,就这么胡乱誊写了起来。
真正要处理的奏折其实并不多,那需要六部给出具体的意见,并上报内阁批准。
这部分也正是现在内阁所讨论的那些。
以现在的这个工作流程来说,事情处理的速度比以前快了十倍都不止,还没有积压、拖延的问题。
原本还以为这些奏折,要处理一整晚的,但仅仅到了半夜,堆积如山的奏折就全部处理完了。
内阁该批的也都批过了,皇帝本人就在内阁,听他们一起讨论,有时还时不时提出几句自己的意见。
杨延宜旁观了片刻,发现这位小爷真是一点就通。
雍正设立军机处的好处,就是方便集权,并且处理事情快速而高效。
朱由校从阁臣们的讨论中,能够飞快的吸取政务处理的经验,并且由他本人认可过后的,当庭就批了红、盖了章。
杨延宜没想到的是,这位小爷把司礼监也搬到了这里。
同时,司礼监原本的作用也荡然无存。
原本司礼监是皇帝用来与大臣们相互制衡,弄出来的玩意。
经过朱由校这么一弄,他甚至都不需要伸手拿笔,只用坐在那里听一听,动动嘴巴,事情就处理完了。
而司礼监也真正的变成了只是批红和盖章的本来模样。
方从哲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处理政务的方式,过了大半晚,他几乎是完全的被惊住了。
在太祖的设计中,是没有内阁的位置的。
他一人独断专行,也就是了。
可成祖没有他这么强悍、这么勤勉,毕竟成祖有个砍人的爱好,三天不去打蒙古人一顿就手痒。
所以成祖设置了内阁这一个机构来协助他处理事情,当然成祖也知道,这是分权。
分权,也就意味着会被权臣架空。
所以在他的设计中,内阁的阁臣,都是官职小而权力高的人。
他试图用这样的设置,来避免阁臣弄权,可是他没想到的是。
他父亲取消了丞相,他弄出来的这个内阁,比丞相牛逼多了。
明英宗时期,内阁有了票拟权。同样的,批红盖印的权力,就落到了司礼监的手里。
而有了票拟权的内阁,在大明有几个时期,是真正做到了架空君权。
“我非相、乃摄也。”这就是张太岳张居正自己说的。
狂,狂到没边了。
为了控制极速膨胀的内阁的权力,相对更容易掌控的宦官,也就被皇帝们推到了台面上,与阁臣们角力。
可在杨延宜提议成立的这个军机处的协助下,阁臣们似乎被架空了。
那些师爷们提出来的意见都极具参考性,可以说是非常的妥帖,他们只需要举手表示同意,就行了。
不同意,那就要讨论出合适的方案来。
但皇帝本人在这里,除非特别傻的,一般都不好忽悠。
并且,皇帝也会让军机处两相印证,核实阁臣们的处理意见。
总之,从现在开始,就没有这么好忽悠了。
同时,方从哲也深深的感受到。
从这一刻开始,大臣们分权的时代,结束了。
大明皇帝在这一刻开始。
君临天下。
朱由校十分的满意,他提拔了杨延宜入阁,并赐予文华殿大学士。
杨延宜知道这是个雷,极力的推辞,然而这位小爷脾气上来了,谁劝都不好使。
为了这点事情,不至于跟皇帝翻脸。阁臣们也在一边敲边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下来。
杨延宜,这个绝世妖人,身为左都督,已经是武将的顶峰。
现在又特赐为文华殿大学士兼阁臣,又做到了文官的魁首。
杨延宜见到阁臣们的目光,也只能捏着鼻子应了下来。
趁着处理完奏折的功夫,阁臣们又讨论起百官请辞的事情该如何处理。
朱由校本来只是坐在一边听的,到了这里,却是急吼吼的跳了起来,说道:“此事不用讨论了!朕昨夜里已经给他们最后的机会了,他们不要,那就别怪朕了!”
京官其实倒也不算太多,四百多人而已。
但这些人却不是独立的存在的,底下各州、府、县的官员,与他们结成了一张密切的关系网。
动他们容易,但底下人如果不听使唤,阳奉阴违,也是没法子的。
方从哲给杨延宜递去了一个眼神,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位杨延宜,真正是陛下的心头肉。
现在也只有他,或许能够劝住陛下了。
杨延宜何尝不明白阁老的这个眼神,于是清了清嗓子说道:“陛下,百官请辞一事事关重大,还需要三思啊!”
朱由校听完,却是跳了起来,囔道:“朕说过了,这事儿没缓了!谁说都不行!”
”朕不但批准他们辞职,还要让他们把搜刮的民脂民膏都吐出来,才泄朕心头之恨!”
方从哲不得不说话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陛下,现在无官不贪,若京官全体被查,底下各府州县也人人自危,到时候立时就天下大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