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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难以言述的挫败感(1 / 1)


魏忠贤隔着老远,满脸堆着谄媚的笑容,就开始囔囔起来了,“不知杨将军前来,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杨延宜不愿意在礼节上受人诟病,再说了伸手还不打笑脸人不是?

于是,他也老老实实的还了一个礼,开口说道:“不敢劳厂督远迎,杨某此来,是为了私事。”

原本司礼监的两位首领,也就是掌印太监和秉笔太监,是应该被称呼为“内相”的,与内阁的“外相”相呼应。

可朱常洛登基之后基本上收回了他们披红的权力,所以崔文升和魏忠贤没敢再用这个称呼,一律让人称呼为“厂公”。

魏忠贤见到杨延宜这个时候来,原本还以为他带着朱常洛的口谕呢。

听到杨延宜开门见山说是为了私事而来,不由得一愣。

但他随即说道:“杨大人言重了,老奴不过是万岁身边的奴才,杨大人才是朝廷的肱股之臣。”

寒暄过后,杨延宜继续说道:“敢问厂公,工部侍郎徐光启徐大人,是否在内厂呢?”

魏忠贤思索了片刻,立即说道:“不错,徐大人现在的确在内厂之中,杨大人是否想与他见面?“

杨延宜没想到魏忠贤竟然这么好说话,他迟疑了片刻,说道:“那就劳烦厂公了!”

魏忠贤一拱手,口称道:“不敢当,杨大人请!”

说完,竟然顺手接过了杨延宜的马缰,在前牵着马带着杨延宜就往里走。

杨延宜没想到,魏忠贤竟然会以内厂厂督之尊,为自己这个布衣牵马,他上前一步,准备拿回缰绳。

不料魏忠贤却说道:“杨大人不必介怀,老奴在宫内当了三十年的差了,始终不敢忘记自己的身份。杨大人是朝廷的擎天一柱,今天能为杨大人牵马,是老奴的荣幸。”

杨延宜推托不过,只能跟在了后面。魏忠贤当着所有内厂番子的面,在前面牵马而行,却面不改色。

“这的确是个狠人。”杨延宜在心里说道。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监房门口,魏忠贤将马拴好之后,吩咐人将监狱门打开,又取过一盏灯笼,在前方带路。

杨延宜让李二狗在门外等候,跟着魏忠贤的脚步,来到了一处监牢前。

里面密密麻麻关了得有十好几个官员,众人或躺或坐,挤在一起。

魏忠贤开口说道:“杨大人,要不将徐大人提出来,找一个清净的地方?”

杨延宜没想到魏忠贤这么上道,连忙拱手说道:“那就劳烦厂公了。”

魏忠贤又吩咐人打开内监的门,这番动静惊醒了监牢的官员们。

他们当中,有一大半都是弹劾过杨延宜的人。

现在见到内厂厂督在他身边,如同奴婢一样的伺候着,都不由得将对魏忠贤的恨意,都转嫁到了杨延宜身上。

徐光启被单独提出来之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魏忠贤身后的杨延宜,他什么话也没说,低声叹了口气。

魏忠贤带着两人来到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后,就关上了门,让两人单独在里面说话。

杨延宜看着一身小衣的徐光启,开口说道:“徐大人,你这是?”

徐光启低下头去,叹息了一声,缓缓说道:“内阁次辅韩曠,招供我通奴,出卖了颗粒化火药的配方,并向建奴提供了手雷的样本。”

杨延宜皱了皱眉,他知道大明的官场已经跟筛子一样,原来也没准备他们会保密多久。

真是没想到,他来京城也才一个多月啊!

徐光启看了看他,缓缓说道:“据说是一个叫做范永贵的晋商招供的,他收买了韩曠,而韩曠则找到了我。呵呵,严丝合缝!”

从他的话语中,杨延宜听出来了,范永贵那个晋商肯定是将东西送出去了,他也的确是从韩曠那里得到的东西。

可韩曠没有理由攀咬徐光启啊?

杨延宜思索了片刻,开口说道:“徐兄,小弟有一事相问,还请徐兄不要瞒我。”

徐光启瞪大了双眼,鼻息咻咻的说道:“你问吧!”

“敢问徐兄,近日是否有上奏反对一条鞭法和考成法呢?”

徐光启一愣,他原来以为杨延宜不信任他,怀疑是他泄露了配方。

但是,听他这么一说后,徐光启也反应了过来。

他有点不可置信的望着杨延宜,开口说道:“杨大人,亏得徐某一直将你引为知己,没想到你竟然误入歧途至此!”

徐光启是大明不世出的科学巨匠,自然不会是愚笨之辈。

他从杨延宜的话语中,听出来了他之所以被抓,跟通奴原本就毫无关联,问题乃是出在反对张居正的改革之法上!

杨延宜看着他的眼睛,问道:“那我倒要请问徐大人,张太岳改革之法,究竟又错在何处呢?”

“一条鞭法是极好的,但问题就出在考成法之上!若依杨大人的主意,当真实行了这考成法,我大明后患无穷!”

“喔?还请徐大人以教我!”

徐光启看了看杨延宜,缓缓说道:“张太岳当初推行考成法,本意是好的。施政之初,也的确一改本朝官员互相推诿、拖延之弊端。”

“可该政实行一阵之后,却被宵小抓到了漏洞。以考成的名义,将官员升贬之权握在手心,内里却行互相包庇、互相攻忤之实。是我一党者,则考成必过!不是我一党者,则百般刁难!”

徐光启这几句话,让杨延宜几乎目瞪口呆。

他之前听说了张居正的大名,也认为张居正的改革措施,乃是挽救明朝的一把利剑!

可徐光启这三言两语下来,却突然让他意识到,历史究竟有多么的不可信。

徐光启从杨延宜的神情中,知道了他已经认可了自己对考成法的批驳。

张居正后期不是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只是他当时身陷“夺情”困局,无力再改变而已。

但是,杨延宜却不知道这些。

徐光启顿了一下,又开口说道:“第二个弊端则更为致命,考成法当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考核官员是否完成当年的税收任务。”

“可我大明以农为本,农业乃是靠天吃饭的。今年多收了些,尚可以交税。明年欠收了,百姓吃喝尚且不够,又哪来的粮食交税呢?”

杨延宜听完后,犹如茅塞顿开,不住的点着头。

徐光启又缓缓说道:“可官员却不会管这些,他为了自己的绩效,就会玩命的逼迫农民交税。逼得太紧了,百姓卖儿卖女尚且不足,就连以供活命的几亩薄田,也卖了出去。”

“同样,也使得我大明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官绅们有着大量的土地,却不用交税。百姓交不起税,就只能流亡了。”

杨延宜听完后,在心底苦思了片刻,一个长揖到地,朗声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杨某受教了!”

徐光启却是摆了摆手,说道:“杨兄谬赞了,这是申时行当时废除考成法时所提出来的。”

杨延宜恍然大悟,看来一条鞭法也好,考成法也好,都不是放之四海皆准的真理。

同样,这番话也给了他启发。

徐光启叹了一口气,说道:“工部秘密失窃,但徐某实不应该为此负责,还请杨大人援手。”

杨延宜明白了,徐光启不会改变他的说法,以同意实行考成法获得赦免,他希望杨延宜能为他洗冤,堂堂正正的走出监牢。

杨延宜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谈话完毕后,徐光启独自回到了监牢之内,杨延宜却自觉没脸再见那些官员。

他不知道,其中还有多少人是跟徐光启一样,是含冤入狱的。

他们当中,有人或许真的是对的,因为考成法的确存在天大的纰漏。

思虑及此,杨延宜临走前对魏忠贤说道:“厂公,烦请停止对百官用刑,不知可否?”

魏忠贤却没有丝毫犹豫,很干脆的同意了下来。

杨延宜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家里。

看着杨延宜走后,底下有一个番子低声问魏忠贤道:“厂公何必对这个姓杨的言听计从呢?不是堕了咱们内厂的威风?”

魏忠贤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不懂,若咱不这样,百官又如何会将恨意转移到杨延宜身上呢?“

”督公,您是说您越伏低做小,百官越会以为这杨延宜才是幕后的主使者?“

魏忠贤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多学着点吧!咱家学了三十多年,也才学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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