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早就知道了从辽东有八百里加急传递过来,还是他们锦衣卫的兄弟所传递的。
虽然他不知道传递的讯息具体是什么,但他敏感的察觉到了一丝寒意。
在接到万历皇帝的召唤时,他将派到辽东的锦衣卫弟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打马快速来到了午门外。
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本就有随时觐见皇帝的权力。当然,仅仅是原则上有而已。
不要说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了,阁老们都见不到皇帝几次。
所以,他既感到意外、但更多的则是躁动。
当传旨太监领着他来到养心殿门前,门口的执事太监见到骆思恭后,进殿去禀报了。
趁着这个机会,骆思恭将一身飞鱼服好好的整理了一番,在脑海里不断的过着那几个人的名字。
随着皇帝召见声响起,他深吸一口气,迈步跨进了暖阁内。
见到万历皇帝后,他竟然升起一丝陌生感,万历皇帝的头发变得更加花白,整个人的精气神也憔悴了许多。
骆思恭心里发颤,跪倒在地,开口说道:“陛下,几月未见,您……您竟然憔悴了这许多!”
万历皇帝叹息了一声,说道:“朕也自觉一日不如一日了,骆卿,起身回话。”
骆思恭磕了个头,站起身来。万历看着这位跟随了自己几十年的老臣,仿佛也想起那场挺杖来。
今天看到了这份奏折,万历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撬动了,有些深藏了几十年的东西在发芽。
他让小太监将那份奏折递给了骆思恭后,开口说道:”骆卿,这是今天八百里加急传递过来的,你先看看。”
骆思恭双手接过奏折,打开后一目十行看完,满脸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辽东军事竟然糜烂至此!
辽阳、铁岭、沈阳,更远处甚至到了蒙古境内,都有锦衣卫的探子在活动着。
可这份奏折,是从开原传来的。
换句话说,这些地方的锦衣卫兄弟都凶多吉少了!
在看到奏折里,那句自请为监军的话语时,骆思恭眼皮子一跳,偷偷的抬起头望向皇帝,观察他的反应。
这时,万历皇帝开口了,他问道:“骆卿,锦衣卫百户,杨延宜,是个什么人?”
骆思恭心思急速的流转,跪地开口说道:“杨延宜冒犯天威,臣御下无方,请陛下治罪!”
“朕问你,他是何人?”万历的声音里面,听不出来半分的怒意。
该表的态已经表过了,骆思恭思索片刻,回答道:”杨延宜乃我锦衣卫北镇抚司百户,杨应箕之子,杨继盛公之孙。“
”杨继盛?是世宗时,抬棺弹劾奸相严嵩的杨继盛吗?“万历皇帝一下子来了兴趣,嗓音也随之高了些。
骆思恭点了点头,说道:“杨延宜,正是杨公之孙,因功世袭为锦衣卫百户。”
万历皇帝想起在他还小的时候,跟他父皇一起,整日躲在王府里,虽贵为皇子皇孙,却为皇帝所不喜,而整天惶惶不可终日。
那个远在深宫中的皇帝爷爷,一年也见不了几面。
可他也从他父亲耳朵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在得知此人死后,父王竟然大哭至昏厥过去,以至于大病一场。
万历思虑至此,喉咙里泛起一阵咕噜声,猛烈的咳嗽起来。
骆思恭连忙上前,伸手扶着万历侧着躺下。
身边的小太监也急忙从一边的锦盒里取出一枚鹌鹑蛋般大小的丹药,放在了万历皇帝的手里,又端起一边的茶杯递了过来。
万历皇帝艰难的就着茶水,将那丹药服下后,眼里竟然也泛起了晶莹的光芒。
他轻轻伸手抚着骆思恭的肩膀,轻声说道:“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骆卿,你老了,朕也老了!”
骆思恭双眼也流下泪来,他哽咽的说道:“陛下当好生安养龙体,老臣还想着再为陛下征战三十年呢!“
万历皇帝喘息了半晌,调匀了气息,开口说道:”骆卿,朕好恨!朕好悔!“
骆思恭听完,连忙跪倒在地说道:”主辱臣死,臣当以死报之!请陛下示下!臣即刻就去杀光那群乱臣贼子!”
万历皇帝却是微微摇头,轻声说道:“来不及了,朕的身体……已经来不及了。”
“陛下何出此言!望陛下远离……远离妃嫔,安心安养龙体,总会有春秋鼎盛之日的!”
要放在往日,骆思恭绝对不会说出此等话来。
万历皇帝苦笑了一声,开口说道:”骆卿,当多派游骑至辽东,我大明的耳目,就依靠骆卿你了!“
骆思恭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见到万历皇帝神色似乎十分的疲惫,脸色也由潮红迅速灰败下来。
他连忙起身告辞,万历因为要陪着他说话,一直费力的半抬起身子。
这时,听到骆思恭请辞,才微微点了点头,将身体躺平,舒服的躺回了龙塌。
骆思恭刚回到锦衣卫内,就将那两名从开原回来的锦衣卫力士唤了过来,开口问道:“今天是你们将加急军报送过来的?杨延宜他人呢?”
两位力士对视了一眼,把在开原的前后经历毫无隐瞒的都报告了出来,当然周家投建奴和战马投毒案没有提及。
在听到杨延宜在开原屠了开原周氏满门老小之后,还获得了开原总兵马林的支持,骆思恭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对劲!
那开原周氏,乃是马总兵的正房!想到原先指派杨延宜前往开原,原本就是稽查周氏通建奴一案的。
他不动声色的说道:“你们刚才说,林小旗,是跟随杨延宜办案的林云吗?”
“正是林云,林小旗。”
“他现在何处?”
”距京师不足百里时,林小旗染病不能骑马,是以我弟兄二人决定先将急报送过来。另外还有两个弟兄陪着林小旗去看大夫。“
骆思恭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休息吧。“
这个老谋深算的特务头子,在一瞬间就察觉到了,杨延宜很明显与马林总兵进行了某些交易。
身为锦衣卫,对于天子的忠诚是第一位的!这个杨百户竟然有意欺瞒天子,罪不容诛!
可他竟然在奏折里写下如此大胆的字眼,陛下竟然完全没有怪罪,竟似有维护之意?
就在骆思恭苦苦思索之时,距离京城几百里的大路上,一辆急驰的马车冲开漫天的尘土,朝前狂奔着。
一个年方二十,一身青衣的公子哥,坐在车夫的位置上,将马鞭抽的”啪啪“直响。
一个跟他差不多大小的年轻人,趴在窗户上,吐得是昏天黑地。
车厢里,传来一阵老者的声音,那老者大声道:”诚儿啊!你就算不顾及你这位同年,你倒是可怜可怜老父啊!为父骨头架子都快散架啦!”
那老者正是消失已久的开原总兵马林的幕僚-沈先生。
被唤作诚儿的那位年轻人满脸焦急神色,开口说道:“杨大人将性命托付于我等,实在是等不了啊!父亲大人,您受累!”
老者扶着摇晃的车窗,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杨延宜啊,杨延宜!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自家这一老一小,还要为他这么拼命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