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若鸿想了很多种谢凭风的反应,她以为他会生气,以为他会失望,但从没想过,他就这样把这些莫须有的罪名担了下来,就好像真的是自己做错了一样。
卫若鸿看着跪在地上的谢凭风,目光如炬,似乎是想看出些什么似的。
但想看出些什么呢?
卫若鸿不知道。
膝盖上的疼痛越来越剧烈,谢凭风嘴唇都被自己咬出了鲜血,豆大的冷汗不断从额头上滴落。
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挡着自己紧握的双手。
卫若鸿一直看着谢凭风,自然看出了他的异样,发现他的身形都有些颤抖,才想起来这人膝盖上还有旧伤。
几乎没有犹豫,卫若鸿对他伸出手。
“老师,起来吧。”
直到看到谢凭风抬起头,眉眼间甚至有些脆弱的意想不到,卫若鸿才有些后悔。
该死,让他自己站起来不就行,他有手有脚的,自己干嘛要扶他。
刚刚才说了自己厌恶他,现在就上赶着扶他,这算什么?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但谢凭风却没有她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他似乎很惊讶,整个人的神情都有些让人心疼的惊讶。
他试探性地伸出手,见卫若鸿并没有把手收回去,这才放心的握住。
他就算握着卫若鸿的手,也并没有用全力拉着她起身,而是用另一只手撑着地板,艰难的起身。
看他不肯借着自己的力起身,卫若鸿想说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眼睁睁地看着他颤抖着身形站起来后,等到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又毕恭毕敬的对她行了个礼。
“罪臣,多谢陛下。”
他不行礼卫若鸿都快忘了,按照礼数他确实是要行礼的。
谢凭风显然是疼到了极点,哪怕已经站起来不用继续跪着了,两条腿也依然在隐隐打着哆嗦。
卫若鸿用下巴点了点一旁的床:“老师,坐吧。”
待谢凭风坐下,腿上剧烈的疼痛才缓和了一些,起码不再像刚才一样,疼的不断颤抖。
看他脸色稍好一些,卫若鸿才问他:“老师,你就不怪我?”
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询问谢凭风的时候,指尖无意识的轻轻点着桌面,是她心绪不宁的时候才会做出的动作。
谢凭风似乎是想笑,可却没笑出来:“陛下都说了,陛下无错,那罪臣为何要怪罪陛下?”
他说的十分理直气壮,就好像卫若鸿确实一点错也没有一般。
可卫若鸿还傻到连这些都相信,一直看着他,似乎想看出些什么端倪。
卫若鸿向后靠着靠背,又直起身子来,但又靠了回去,心里乱乱的。
她实在猜不透谢凭风心里在想什么,烦躁的在椅子上动来动去。
谢凭风端坐着,原本只是在低头看着地板,但听见卫若鸿那边有些动静,抬眼看她,却看到她一直动弹,轻轻笑了笑,眼里似乎有些怀念。
“你笑什么?”卫若鸿不满。
见她有些不悦,谢凭风的笑容收了收,但眸子的怀念却半分未减。
他摇了摇头:“罪臣只是,突然想到了陛下小时候。”
见卫若鸿表情如常,大概并未抗拒这个话题,谢凭风才接着说。
“罪臣只是突然想到,陛下小时候就是如此,一有什么问题想不明白,便会在椅子上动来动去,直到罪臣询问,您才会开口告诉罪臣。”
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卫若鸿突然有些烦躁,一种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的烦躁。
谢凭风依旧地看着她,像她小时候一样:“所以,陛下是遇到了什么问题想不明白,对吗?”
卫若鸿心里莫名的烦,沉着脸“嗯”了一声。
谢凭风当了她这么些年的老师,为她答疑解惑,就已经习惯了。
于是他笑笑:“毕竟罪臣也是陛下的老师,有义务为陛下解惑的。”
卫若鸿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结论,闷闷的开口:“朕怀疑你,随随便便就把你打入大牢,你是真的不恨朕还是假的?”
谢凭风耐心的声音就像是春风化冰,总能让卫若鸿平静下来:“罪臣其实……其实也不知道。”
卫若鸿低头扣着手,不说话。
眼前年轻的帝王,突然与那个闹别扭的小孩子身影重叠,谢凭风轻柔的笑了笑。
“罪臣大概是怪您的,罪臣心里,也确实很难过,但……但陛下,罪臣好像,并不恨您。”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罪臣甚至,也怪过李和,怪过自己,但是……罪臣很难恨您。”
卫若鸿抬头看了他一眼,正对上他那双温柔又坚定的眼神。
“哦。”
她还是不愿多说,用指甲划着袖口上的金龙绣。
看到那个金线绣的龙纹,谢凭风看了看自己身上那个也是用金银线勾勒出来的竹子,轻轻开口。
“陛下,这衣服……是陛下亲自给罪臣选的吗?”
宫女心想岂止是亲自选的,库房里一大堆得衣服,她家陛下这个说难看,那个说太粗糙,这个看不上,那个不顺眼,话还说得不好听。
比如什么“这么难看的衣服是跟叫花子学的设计吗?”“样式那么老给我驾崩了的外租都不穿。”,简直要把管理衣服的宫女给说哭了,挑了半天,才挑了那么一件。
就这还不满意,还说什么“也就这丑衣服能凑活点。”
什么丑衣服,那是苏州的有价无市,一年就产出那么几匹的浮光锦做的,二十个绣娘绣了好几个月呢。
卫若鸿刚想说“朕闲的没事干给你挑什么衣服”,但想了想,还是老老实实的“嗯”了一声。
卫若鸿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现在这个样,有点像个要等待夸奖的小孩。
谢凭风并没有自己期待的高兴,反而有些为难:“陛下,这衣服太贵重,罪臣是待罪之身,承受不起这样珍贵的衣服。”
“不如……不如给罪臣换一件粗糙一些的衣服,不要这样贵重,罪臣真的担不起的。”
卫若鸿没由来的烦躁:“你不喜欢?”
见她生气,谢凭风有些纠结,但还是开口:“陛下,这……这真的不合礼数的。”
“罪臣本就在牢狱里,被陛下救出来已然是逾矩,若是再穿着这件贵重的衣服,便更不合规矩了。罪臣惶恐,恳请陛下,让罪臣换回囚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