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风也越发地寒冷了。
北邙山的另一个方向,同样是马蹄雷鸣,董卓率领的五千铁骑正深入腹地。
别看董胖子身体肥大,三百多斤的肉骑在高头大马上,跑起来却是飞快。
这些到底是塞外久经沙场的精锐,一路奔袭了这么久还不见丝毫的疲惫。
他们此时已经可以隐约看见洛阳城那边冒起的火光。
董卓约莫可以想象此时城内有多混乱,那些习惯了金玉安逸生活的名臣望族,此刻怕是又该像受惊般的兔子一样到处乱窜无措了。
董胖子在马背上喘着粗气,他低头瞧了一眼自己肥肉叠起的庞大身躯,略有些不是滋味。
陆续有消息传递到自己身边,他此时已经知道进入北邙山的人马加上自己这边好像有四五支了。
他神色微微有些恍神。
好像常年不见人烟鸟不拉屎的北邙山突然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像一场约定好的狩猎。
他董卓自认野心极大的,只是还远未到谋朝篡位的地步,他只是想离开西凉莽荒之地,再往权力高处去一些。
再说朝廷早已腐朽了不是,既然所谓的名门世家大臣们只顾着争权夺利,拯救不了朝廷,那么何不让他董卓分一杯羹,挽大厦于将倾?
只是不知其余的那几支人马出兵,想要狩猎的又是何物?又是安的什么心?
此刻的他突然有些担心,若是别有用心之人追上了天子等人,将他们一网打尽了然后将罪名安在张让等阉贼的身上该怎么办?
想到这里,董卓说道:“我们深入多远了?”
旁侧的亲卫低声禀道:“禀主公,已经深入腹地百余里!”
“哦。”董卓点了点头,神情有些焦急。
“主公,不如我与郭汜他们每人分兵数百,一路扫荡平推过去,以免错过了贼人。”一名尖嘴猴腮的魁梧汉子在一旁说道。他名叫樊稠,是董卓手下的猛将之一,心思玲珑。
“咦?”董卓眼睛一亮,然而紧接着他便叹了口气,“算了吧,此山形势复杂,若是一个不小心害了弟兄们不说,遇到了京城内的别处人马,黑夜中互相厮杀起来只会白白丢了性命,不划算!”
樊稠沉默了一会儿,说:“主公,您对我们这些当属下的从来没话说,跟朝廷里的那些大人物不一样,兄弟们都记在了心底。此时正是该兄弟们效忠用力的时候,不介意为此而死去的!”
“老子介意行了不?行了不用再提了,”董卓烦躁地挥挥手,“说的好像老子是个好人一样,我董卓才不是什么好人,好人活不长知道吗?”
——————
北邙山的峡谷内。
少年天子刘辩抓起一只鸡腿风卷残云地啃食起来。
毫无帝家威严可言。
刘协也是毫不客气地拾起一块肉一顿狼吞虎咽。
一些没有食物可吃的残兵在远处有些眼馋地看着他们,目光之中有些许不善。
不远处满头白发的张让心下顿时便微微一哂,说到底,还是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啊。
张让轻轻甩了甩头,揉了揉眉眼,让自己多少恢复些精神。
差不多该起身了,否则一旦被袁绍那些人追上,就真的是自寻死路了,绕出了这座山,或许还能求得一线生机。
只是发白的老人不免也有些唏嘘,在宫里摸爬滚打了一辈子,不想到了入土的年纪竟然要如丧家之犬一般四处逃窜。
尽管他的心底十分清楚,脱身的机会十分渺茫,但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机会活着,谁又愿意去死呢?
他又眯眼望着那蹲在火堆旁的那两道瘦小的身影,不知在思考什么。
突然曹胖子曹节快步走到他的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
他脸色微变,旋即颤颤巍巍地起身,抹了把嘴角,淡淡地道:“传令,继续出发!”
天子刘辩恋恋不舍地望了几眼还未吃完的肉,晕晕呼呼地被抬上了马背,任由士卒驮着自己在黑夜里疾驰。
饥饿的肚子还不容易吃的一点东西在颠簸中好像要从胃里翻涌出来,难受极了。
但他害怕,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刘辩脸色苍白,偶尔抬头迷茫地望望四周,空旷的山林里看不到任何炊烟。
父皇不是说整个天下都是他们刘家的吗?怎么好像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他安身。
猛然,他心中闪过了一个疑问,“那些倚重托孤的股肱大臣们,不知在干些什么?”
“算了,逃便逃吧,自己是大汉的天子,难道阿爷他们还敢杀了自己不成?”他把头又垂到了马脖子上,疲惫地想着。
他何曾受过这样的苦难,也不知又走了多远,他实在支撑不住了,竟然在颠簸中睡着了。
睡梦中,他又看到了严厉的父皇,他的眼神里有着几抹宠溺,只不过自己是跪在地上,而他的怀里,抱着的是他的弟弟刘协。
他的嘴角泛着苦涩,旋即是不甘、愤怒,他想要起身跑到父皇的身边,却发现怎么也挣脱不了。
眼泪霍地一下子就忍不住流了出来。
然而,他那位父皇却只是淡漠地看向他,然后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缓缓扬起他的手掌。
“不要不要——父皇,辩儿知错了!”刘辩迷迷糊糊地叫着,那手掌顺着头顶而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啪嗤!
一声巨响,他的脸火辣辣地疼!
他的身体被巴掌甩得不知向下还是向后滚了又滚。
突然,一股焦糊难闻的味道顺着风吹进了他的鼻子。
他精神猛然一震,在黑暗之中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他看见了倒退的山,看见了无数火把及浓浓的烟,看见了天边透出的几丝亮色,以及头顶上方传来的惊慌失措的无数惨叫声。
他的身体在山坡下连翻带滚。
然后就是浑身火辣辣的疼。
最终滚到了密深的草丛中。
这是怎么回事?他有些发懵。
“张让尔等阉贼,还不下马受降!”
“天子何在?”
“张让狗贼,快说天子在哪里!”
“哈哈哈哈,袁绍,咱家纵使身死,亦不会让你袁家如愿!”
……
厮杀声中断断续续地有叫喊声音传来。
他使劲爬起身来,四周漆黑一片,孤零零的他突然就想抱头大哭。
只是他忽然间愣住了。
自己的弟弟刘协呢?刘协在哪儿去了?
“协弟?协弟你在哪儿?”刘辩沙哑地在黑暗中扒着长长的草,低声呼喊道。
无人答应,只有深草哗啦啦的响声。
“协弟你在吗?”他有些慌乱了,壮着胆子略略提高了些声音。
还是没有应声,只是忽然间有咔嚓咔嚓的踩积声。
他一下子慌了神。他脑海里不由想起董太后给她讲的那些鬼怪故事……
他望着上方传来渐少的厮杀声,清了清嗓子,通红的舌头翻滚着,准备大声喊人。
“闭嘴,你想要被他们抛尸在野外吗?”刘协不知从哪儿跌跌撞撞窜了出来,声音清清冷冷的。
“啊?方才的声音原来是协弟你啊,吓死朕了!”刘辩脱口而出道,眉眼间掩藏不住的欣喜色,“协弟你没事吧?”
“无碍,摔了点皮外伤。”刘辩的额角磕碰了伤口,隐有血迹,却紧张地关心起自己来,刘协皱起的小眉头略微舒展缓和了些。
“哦哦,那就好那就好。”刘辩大大舒缓了口气,鼻子尖感到酸酸的,那种骨血相连的感觉,在此刻显露无疑,像行走在大海中流浪的孤舟,一下子找到了依靠。
“协弟你说,接下来,怎么办?”刘辩问道,滚落山坡带来的伤让他的额头不觉冒出了几颗汗珠。
这个场景略有些怪异,刘辩要年长刘协一些,又是一朝天子,却喜欢凡是喜欢询问刘协的意见,让他拿主意。
刘协沉思片刻,低声道:“夜间敌我形势不明,不知上方追杀的是哪方人马,不可轻易露面。此间不可久恋,须别寻活路。我们先往前走再说。”
“嗯嗯,朕听协弟的。”刘辩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两人互相搀扶着,小心翼翼地扒开草丛,往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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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坡上方,袁绍骑马来到河水旁,眉目间闪过疑惑之色。
曹节已死在他的利剑之下,张让也被逼迫投了河而死。
逃亡的百余人尽数被诛灭。
然而,唯独不见了天子和陈留王。
“报主公,属下方才审问过留下的那两人,他们说先前在月牙湾的时候还在一起,后来被我们追上后便不知所踪了!”一名盔甲上沾满了血迹的将士快步走来,沉声禀道。
“哦,知道了。”袁绍眯了眯眼,语气有着些许无奈。
“主公,接下来如何行动?”
“可知此路继续向前通往何处?”
“禀主公,好像崔司徒之弟住在附近。”
“传令,大军休息半个时辰后,继续往前寻找天子!”袁绍望着河面上粼粼波光,缓缓勒转马头。
深山野林,又能逃得了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