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从树枝间掠过,惊飞了枝头喜鹊,清凉的晚风吹来,仿佛听见了远处的蝉叫声。
天际更远处,闪烁着几颗或明或暗的星子。
这场庆功酒喝到了此时方才终于决定散场,期间这伙人那是喝了吐吐了喝,回到桌旁,醉眼朦胧之间,各自吐纳着豪言壮语,人生快意时莫过于此。
这伙醉醺醺的黄巾头领们三三两两的搭肩勾背,朝那美妇人叫了声嫂子后东倒西歪地往各自落脚处走去。
“都他娘的别走,老子还能……还能再……”
最后一个喝字终究是没能吐出来,就脑袋一磕,重重撞在酒桌上,彻底醉了过去。
秦娘子抿起嘴唇,有些费力地将他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然后咬紧牙关往上抬,好不容易将赵弘给拉离了座位,却因他过重噗嗤一声又给放倒回了原位。
她叹了口气。
那位视线经常扫过妇人婀娜身姿最后离开的韩忠,才刚走出没几步,悄然回望正好看见这一幕,脸色来来回回变化了几次,一咬牙,快步走回酒肆。
她抬起水汪汪的眸子,有轻盈的水雾漫过,眼里有着些许讶奇怪。
他咧了咧嘴,半开玩笑道:“赵兄这体格怕是没个百十斤的气力,可是很难抬起他的。不妨让某来给嫂子搭把手?”
她犹豫了一下,走至另外一边,点头示意道:“那便有劳韩帅了。”
“小事一桩,乐意之至!”韩忠答道。说完便两手搭在赵弘肩膀,一只手穿过他的后背,双脚呈蹲马步之势,轻喝一声,稳稳地将赵弘的身子给架了起来。
他脑袋微微扬起,眼睛带有些些许自豪的笑意看向秦娘子,秦娘子淡淡一笑,转身在前方带路。
很快就带到了赵弘的卧房,将睡如死猪的赵弘放在床榻之后,顿时房间里鼾声如雷。两人轻手轻脚走出房外,静静无言。
韩忠望了一眼天边的月色,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转头鼓起勇气笑问道:“月色尚好,秦娘子可有兴致移步某那里,赏会儿风月?”
颤颤抖抖地声音里,却是有着掩盖不去的兴奋之色。
美人入怀,近在眼前。
两人心知肚明,所谓的赏风月,自然指的是那风花雪月鱼水之欢了。
秦娘子轻轻揉了揉太阳穴,散去了眉眼间的些许睡意,轻点头道:“全凭韩帅作主吧。”
说到这里,她眼神恍惚,幽幽叹息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名李莹秀,曾是闻香识书的书香世家闺秀。
后来嫁给了才名俱佳的书生郎秦颉为妻,每日为夫君红袖添香,只盼着就此相夫教子白首偕老。
却不料一场黄巾之乱,将她从天堂带入到了地狱。
夫君被手下奸人所杀,她却为了护下夫君唯一血脉只能选择忍辱偷生任人欺凌。
她恨透了这样的日子却无能为力。
乱世之中尤其是丧了偶的女子,不过是水中无根的浮萍罢了。
如今解脱的机会终于来了。
她答应他们以身作饵去换儿子的一世周全,诱韩忠上钩与赵弘撕破脸皮坑杀。
但她心底更愿已死作饵!
郎君啊,且再耐心等会儿,待妾身了解了此事,就来下面陪你。
她在心底轻声说道。
他微微侧佝偻着身子,一手负后,一手伸开作了个请的儒雅动作。
她面无表情地挪步前行。
两人一前一后,默然无语。
走在后面的韩忠则是不由努了努嘴皮,边走边死死盯着那道每晚上都奢望着搂在怀里亵玩的妖艳身影,吞了吞口水,眼神炙热。
——————
韩忠的宅子生前是宛城有名的富商之家,整座宅子布置得十分豪华,而韩忠此人又是出了名的以读书人自居,是以卧房倒是有别于一般黄巾贼寇首领的房间,收拾得还算干净。
他叫过心腹手下拿来一坛绿蚁酒与一碟下酒菜之后,别挥散了众人。
秦娘子两手局促地叠放在膝前,见韩忠已倒好了酒水,她双手微微挨了一下小腹前藏好的匕首,终于心安。
她收敛些许心绪,淡笑着与韩忠碰了碰杯碗,一饮而尽。
韩忠饮酒的眼角余光瞥见秦娘子脸上弹指可破的微红肌肤,咂摸着酒水,真他娘的够味儿!
夜风拂过,韩忠晃了晃酒坛,所剩不多了,倒了最后一碗酒水,单手托腮与之轻轻磕碰后,轻佻笑道:“夜已深,这最后一碗酒水喝了,夫人该歇息了吧?”
真名为李莹秀的美妇人轻呵了声,端起酒碗,缓缓而饮,像是要将这段日子以来遭受的所有凄苦一口吞完。
当酒碗空空如也之后,她的脸上浮现一坨巨大的红晕,内心却已恢复了平静。
生又何欢,死又何惧?
看着已挪步至床榻上的美妇人,韩忠搓了搓粗糙的双手笑了笑,吹灭了一旁的蜡烛,就要起身共赴良辰美景。
“韩帅手段不赖啊,打架杀敌的本事不咋滴,捣鼓些阴谋诡计让美人承欢膝下倒是运用得炉火纯青啊!”
不想就在此刻,门口那边,有人神不知鬼不觉,斜靠房门,双手笼袖,笑眯眯望着韩忠嗤笑道。
李莹秀已握起匕首的手一顿,偏过头往门外看去,本该绝望的眼神里充满了惊讶不解。
韩忠却是刹那间汗流浃背,九分醉意瞬间清醒了七分,脸色微白,不可抑制的心底震颤,背对自己那人在自家宅院屋外悄无声息站了那么久,自己那些手下竟没有半分察觉?
他一边有些僵硬地转头望向门外打搅自己好事的不速之客,一边暗自捏紧拳头准备随时发难。
眼前口出不逊的青衫男子,好像有些眼熟。
他使劲儿揉了揉惺忪的双眼。
哟呵,这不是下午在酒肆喝酒的那个小白脸嘛?
下午眼前这个小白脸与秦娘子你侬我侬的样子可是将他的心给搅乱得直牙痒痒,连他看上的女人都敢随意染指,他正愁如何找到秋后算账呢,如今却主动送上门来,天底下还有这般好事情?
他的眼神骤然阴沉,毫不掩饰自己眼中杀机,狞笑一声道:“小畜生,找死不是?老子正愁没法找到你呢,如今倒是省却了本帅一桩麻烦!”
正是真名为刘修的青衫男子却是摇摇头,伸出一根手指,微笑道:“老畜生别急啊,在下可是在救你狗命呢,怎么还恩将仇报反咬起恩人来了呢?须知以你的狗胆,纵使得偿所愿,那赵弘岂会绕过你的性命?”
韩忠冷笑道:“不过一个有勇无谋的匹夫罢了!老子迟早摘下他的脑袋当尿壶玩。”
他的眼睛里闪过一抹阴毒,拿过一旁架子上搁放的佩刀,缓缓抽刀出鞘一寸。
刘修轻轻拍了拍掌,有些玩味道:“韩帅真是好魄力!既然如此,在下不妨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就在半个时辰前,在下已让韩帅与新嫂夫人幽会的事情告知了赵大帅。想必此刻,他的人马已经快要到了,韩帅可要把握住这个不易的机会哟!”
“什么?!”韩忠闻言脸色剧变,几近失声!
若是消息千真万确,那么以赵弘的性子震怒之下只怕会领着大队人马直冲自己而来,双方再无转圜余地的可能!
可恨,自己暗中谋划竟然被眼前之人给毁了个干干净净!
“好好好!黄口小儿,安敢如此,老子先宰了你!”韩忠怒极大笑,佩刀霍地一声出鞘,紧紧握在手上,左脚往后重重踩踏一脚,身子前弓,借着这一脚之力提刀汹涌冲杀了过去。
凌厉至极的刀锋破空扑面而来,刘修右脚悄然后移,身体往身后弯去,轻松躲过刀锋。旋即一个登步转身,骤然加速不退反进,双方擦肩而过之时,一拳挥出,韩忠那庞大身躯踉跄之间轰然后仰倒地,喷出一口猩红血雾。
原来是个会功夫的练家子,面色狰狞扭曲的脸上阴沉到了极点,右手狠狠抹过嘴角的血水,一个翻滚凶狠地攻取刘修的下盘。
刘修皱了皱眉,抬脚高不过膝,仿若闲庭信步般险而又险地避过他的凶狠劈砍,数次之后韩忠额头已有颗颗汗水滚落,气力呈减退之势。
刘修眯起那双狭长的凤眸,手腕轻轻拧转,剑身随之划了个弧形,同时蕴含巨大寸劲的一脚踹在韩忠勾来的小腿上,让其身体腾空前扑之际,长剑直刺他的胸口。
韩忠顿时骇人,就要收手回防,空余的那只手连忙五指成钩,想要使劲按住那柄粼粼长剑,只是刘修出手宛若雷霆,快若无比,又岂能轻易抵挡得住?
只听噗嗤声响起。
韩忠目光随着刘修手里的剑身游移。
透胸而过。
他满脸愕然。
刘修淡然地将剑拔出,同时一脚踹出。
殷红的血水从胸口处喷涌而出。
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