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燕红提就开始了她的教导。
其实作为一个十几岁的人,她会的东西并不多。
帝景真人就为她布置任务,让她教兽奴说话,教写字,教剑法。
她都依言而行。
后来,帝景真人又给她找出来几本书,她翻看了一下,全部都是帝王权术。
看来帝景真人真的有一个当帝王的心思。
燕红提只读,却不解其意,帝景真人也下场当了一回老师。
很可惜的是,她听得云里雾里,一本书下来,她有了对自己脑子不够用的担忧。
更绝的是,为了能够让兽奴快速学习文字,达到能读会听的目的,竟买来些凡间的志怪杂谈。
里面那故事光怪陆离,魔,妖,兽,各种各样的爱恨情仇。
从这个时候起,帝景真人就神龙见首不见尾,天天早出晚归,也不知在忙什么。
燕红提是兽奴唯一的忠实听众。
这自然是帝景真人要求的。
这日她搬了个板凳坐在院中择菜,天色尚早,她就慢悠悠的择着。
兽奴手捧书卷磕磕巴巴的读:“话说在那魔界之中,有一座很高很高的雪山。那里聚集着魔界最大的修魔家族,琼龙族。
琼龙族人几乎都拥有着极高的修魔天赋,他们自上古以来传承的琼龙魔体是魔界能排到前五的魔体。
魔界与修仙界不同,他们占地范围辽阔,却只有一个国度,就是谴神国。谴神国的国主实力强大,他们以实力为尊,因此国主之位的传承也是以实力强弱传承。
在谴神国境内可以分为十大家族,他们都是修魔的强盛家族。
自两千多年以前,谴神国成立,魔界却再无飞升之人,特别是到了这二三百年间,连修仙界都没有可以飞升之人。
许多魔族人认为是“谴神”二字得罪了上界神明。
直到百年前,魔界开始走向分裂。
许多魔族人都说已经飞升无望,所以开始纵情享乐,争名夺利。
而作为魔界的最强大家族之一,琼龙家族在这一代有几个极为出色的孩子,他们也不再醉心于修炼,而是培植自己的势力。
时至今日,他们之间的争斗从未停止……”
燕红提聚精会神听着,心中却嘀咕这书上不知道是杜撰还是真实情况。
在魔界,没有背景的普通魔族除了可以去各大家族修魔,还可以选择谴神国的修魔院统一进行学习。
比起修仙界的师门弟子传承,以期超凡脱俗。魔族人更注重亲缘关系和为国效力的实用主义。
过了没多久,兽奴读完书就陪在她身边一起择菜。
其实二人也没有什么话好讲,燕红提又不是个多话的性格。
兽奴做事总是很认真,他的手上满是疤痕,烧伤,刀伤,形成了一条条细细的伤疤,指端的位置已经扭曲变形。
似乎有人特别恨他这双手,却又不砍下,只是故意折磨。
“你还记得是谁伤了你吗?”燕红提问。
“那个送我来的人。”他如今说话已流畅许多。
“你认识他吗?”
兽奴的身子瑟缩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停了,“我不知道。”
他说的是“我不知道”,而不是“我不认识”。
燕红提点点头,她知道,兽奴始终对她存着一份信任,没有故意骗她。
人为了自保,可以理解。
忽然间一个惊雷在空中炸响,一瞬间就阴云密布。
夏日的雨是总是来去匆匆。
刚一听到雷声,噼里啪啦的雨珠就落在地上。
院子里晒了几床被子,还有几筐晒干的草药,还没来得及整理碾磨。
“下雨了,快,把被子收起来。”燕红提把摘好的菜丢进竹篮里,手脚麻利地就往屋里跑。
跑到一半,却发觉兽奴呆呆的坐在那里没有动,半低着头,又一次用双臂抱住肩膀。
燕红提叹了口气,把竹篮放在屋檐下,赶紧左一把右一把将几床棉被扛在肩上。
她小小的身形被棉被压住,就像蚂蚁在驮着巨大的粮食。
好在她是健步如飞。
噼里啪啦的雨点毫不留情的打在兽奴的身上脸上,他却一动不动,似乎神游天外。
燕红提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抬脚就踹:“下雨了,赶紧回屋,把草药赶紧收回来,我一个人忙不完!”
兽奴望向她,眼神里是惊恐和惶然。
她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这雨勾起了他不好的回忆。
只是现在不是站在雨中默默哀伤的时候,收拾东西要紧。
“你再难过伤心,也要先把该干的事情干完啊!别一动不动的!”
真是急死个人。
燕红提向着屋里急冲。
把几床被子全撂在床上,又极速冲出去抢救那几筐草药。
兽奴终于有了些许反应,从板凳上站起来,似乎手脚都不听使唤。
雨势越来越大,燕红提把草药摞在一起,在雨里冲的飞快。
把药材放好,她在屋檐下喘了喘气,兽奴还呆呆站在雨中,大雨磅礴,升起迷蒙的水雾,他整个人像掩在一副山水迷蒙的画中。
他在画中,困在里面出不去。
“赶快进来,你在那傻呆着干嘛!”燕红提喊。
看来这雨给他刺激不轻啊!
那人依旧不动,可是燕红提就知道,那双眼睛肯定在望着她。
燕红提福至心灵,这家伙是想让她去雨中把他拉回来?
但下一瞬间她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可是兽奴就固执的站在雨里,像是一。种无声召唤和祈求。
在这一刻燕红提都明显的感觉到,也许在兽奴眼中,她就像神明一般,等待着要拯救他这个受尽磨难的可怜人。
她有一刻的心软,连草药都能让她冲进雨里,自己是不是也该为了兽奴如此?
可是,不该是这样的。
她将脚牢牢定在原地,伸出了手:“你可以走过来。”
你可以做自己的神明。
他们在对峙,雨幕阻隔了他们,却又将他们的所思所想连接在一起。
指尖碰到雨滴,雨水顺着指尖流向掌心,便做一汪小小的清泉。
燕红提知道,这一刻对于兽奴来讲,是千山万水的跋涉,他要走过的是自己所经受的所有苦难。
雨似盆倾。
兽奴还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燕红提摇摇头,此时他就是回屋也浑身湿透,不如去为他准备干净衣物实在。
希望雨水能把他浇醒,自我折磨是取死之道。
她转身,手心却在此时传来冰凉,指尖被握住,背后带来一身凉意。
兽奴已站在屋檐,满身风雨的寒意。
惊讶至极。
燕红提不是惊讶于他终于走了进来,而是他能够在她无知无觉中握住她的手。
不应该被弹飞出去吗?
或许她神情太外露,兽奴立马松开了她的手,低下了头。
“你赶紧进去换衣裳吧!”她道。
兽奴点点头,从她身边经过。
燕红提微微倾身,手重重拍在他肩膀上,他立马侧身,退后一步,疑惑地看向她。
“打我!”
兽奴不动。
“来,快来打我一下!”她急切道。
兽奴也就在这一刻,意识到什么,和她一样满是惊讶,而后伸出手,神情紧张,却还是慢慢向前。
三寸,两寸,一寸……
终于,手指再次碰上了她的肩膀。
“我是让你打我!”燕红提看到此情景又道。
兽奴指尖收回,握拳蓄力,毫不留情击在她肩膀。
她只是感到肩膀一沉,却无任何痛觉,他似乎只是把手轻轻放在她肩上。
兽奴的眼神同样惊慌。
下一刻,寒意几乎凝结成冰,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直击她的肩膀,她没有躲闪。
她依旧感觉不到疼痛,肩上的衣裳却几乎碎裂成灰,露出的皮肤上面连一丝红痕都没有。
兽奴不敢置信,连连后退,不小心碰到门,直接跌坐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燕红提大感情况不妙。
兽奴连连摇头,似乎要极力否认什么,眼珠开始发红,那样子简直是要发疯。
燕红提赶忙往后退与他拉开距离,紧紧盯住他。
兽奴也看着她,不再如稚童般的纯净,而是一种极具威慑的审视。
燕红提背贴在墙上,悄悄把求救符握在手里。
兽奴的目光冰冷又愤怒,和刚才雨中的惶惑无助不同,如今是全然的愤怒不甘。
他恨她,甚至是想杀她!
冰冷刺骨的寒意笼罩,院外的雨滴化作细小如针的冰棱,绵密无穷,凝滞在半空,对准了她,蓄势待发!
燕红提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也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眼神。
果然,人性从来不会改变。
在这一刻,她竟笑了笑:“你是想杀我吗?”
兽奴却像从睡梦中惊醒,寒意十足的冰棱碎裂,又复化为雨滴,一瞬间倾到地上,如一池春水化瀑布,惊起滔天巨浪。
“啊……”
最后发出一声似野兽般的低吼,透出不甘与极致的愤怒。
兽奴跑进屋里,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屋顶上的瓦砾灰尘都被震的纷纷往下落。
她周身泛起白光,头顶的掉落的东西避开她,落在她脚边。
燕红提一下反应过来,出状况的大概不是一寸之地,而是兽奴。
他似乎没办法对燕红提造成伤害了。
还没想明白缘由,她丹田之中似乎有了异样,闭上眼睛,久未运转的灵力再一次游走在丹田。
丹田之中,一寸之地碎裂的痕迹得到了修复,黑色的雾气缭绕,珠子上却多了一道极细小的白色图案,掩映在黑雾之下,看不清楚。
在白色图案旁边,是一个粉红的结契印记,这是她与清如许的道侣契约。
这白色的图案是什么?
而且不止如此,在她凝成的魔丹之上,都出现了白色痕迹。
魔丹其实连道侣契约都没有刻在上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这些问题她都想不明白,之后几天兽奴似乎有意躲着她,看都不看她一眼。
连帝景真人都在偷偷问她兽奴怎么了?
她想说,却又感觉没办法开口,真的是很奇怪的感觉,有无形的力量在压制她。
不可说。
燕红提认为,那个刻在魔丹上的纹路,对她只有好处,反而对兽奴来说不太好。
现在她对魔界认知甚少,归元殿的藏书阁也没有关于魔界的记载。
她把目光盯向了帝景真人。
帝景真人也很爽快,拿出一个储物戒指:“早就给你准备好了,也到时候了,你看看吧!”
燕红提大为奇怪:“掌门觉得我会对魔界感兴趣才准备的吗?”
“我们留不住他,就像有一天,也许我也留不住你一样。”
她想了想,直言不讳:“掌门这是在对我施恩?”
帝景真人望着她,有抹无法掩盖的惊奇,然后笑了笑:“是。如果你愿意继续修炼下去,不会暴体而亡的话,你将会是仙魔两界最强的那一类。”
“那掌门不怕我就此不炼了吗?”
“你会吗?”
燕红提哑然。
“即使你不修炼,你也是一个很有气运的人!以后可以做个门派的吉祥物。”
吉祥物?
“何以见得?”
帝景真人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间紧闭着的屋子,“你能遇上我,还能遇上他,还有那些我还不知道的你身上的秘密,我说你气运很强,你想想我说错了吗?”
燕红提想了想,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
这样想来老天待她真的不薄。
……
夜晚,星空璀璨。
已经进入到盛夏,天气热的很。
帝景真人出门访友,院子里只有燕红提和兽奴。
燕红提搭了个吊床在外面睡觉,偶有凉风吹拂,很是惬意。
据她早就跑路的老爹讲,她出生的时候,她娘特别嘴馋,吃成了大胖子。
可是燕红提生下来和猫仔子一样,差点养不活。
那时候她的老父亲还有一颗拳拳爱女之心,抱着她求神拜佛,可是后来,慢慢长大了,身体还是弱。
侥幸活了下来,父母亲之间的感情越发淡薄,父亲讨厌母亲也连带着开始讨厌她。
她吃不上饭,就去朴婆婆那里,朴婆婆总是能给她留一口吃的。
后来,村里来了一对年轻夫妻,不知从哪里搞来了一株草药,喂她吃下,她才真正的康健起来。
那对夫妻就是私塾的先生和娘子。
他们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最后走的时候,燕红提多想跟着他们一起走。
甚至想,如果她娘是那美貌的私塾娘子该多好。
可是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她知道,只要她娘还活着,她永远离不开这个山村,永远都要过这种日子。
好在后来,娘终于死了。
家乡的洪水让她踏上了逃荒之路,最饿的时候,她甚至主动跑到妓馆面前,想自卖己身。
可是她长得并不好看,像娘不像爹,人家看她年纪小,又长得瘦弱难看,直接被一脚踢了出来。
她被踢得很痛,趴在地上,有一个人经过,给了她一文钱。
拿着那一分钱买了个包子,她从此成了乞丐。
那些日子她遇到过善良,更遇到过罪恶。她发现私塾先生讲的那些东西都是找真的,而是现实来自于书本。
真的会人相食,真的会命如草芥,真的会有忘恩负义。
她曾经救过一个小男孩,拿他当亲弟弟一样当最亲的亲人。
可是有一天,这个小男孩拿着她好不容易积攒的钱财跑了,她去各种地方找他。
见到她的时候,小男孩就当做不认识她,他用那笔钱交了一个小混混的入会费,成了街上的打手。
吃穿都不同了。
她追问那笔钱时,被他狠狠踹在了地上,小男孩的眼神很冷,对他们来说只有狠,只有不择手段,才能活下去。
他们拿不出别的东西,只能拿出自己来拼,拿出命来搏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可是,一个月后,她见到的就是一具尸体了,小男孩死了,死在了一场斗殴之中。
她吓得浑身发抖,闭上眼睛全是小男孩死不瞑目的双眼。
心里本该感觉到痛快的,可是只有无尽的哀伤和失落,那个曾经和她相依为命的男孩,在最初的时候还是给了她些许亲人之间的依靠的。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人的感情又有什么用呢?反而是痛苦的来源。
从那时候起,她开始和所有人保持距离。
不过问,不记挂,暂相逢,终别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