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并不觉得他们可怜，是吗？”帝景真人忽然意识到这个他从来没有关注过的问题。
据奉化真人讲，燕红提在她第一次教剑诀的时候，就可以轻易的分辨出她的剑意。
所以帝景真人一直以为燕红提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
可是，并不是这样的。
虽然她对于过去并不多谈，但依旧可以看出是吃了许多苦的孩子。
而经过坎坷磨难的人，会有两种特质，一个就是高度敏感，十分能共情体贴别人苦难，乐于去帮助别人。
还有一种，就是修炼出来面对苦难的平常心，对于生活从来都表现出坚韧与自强不息。
这样的人，很容易为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很显然，燕红提是第二种。
而此刻，燕红提一脸无辜，面对掌门不善的目光，她只能干巴巴道，“他们是可怜啊！”
帝景真人听到她的回答反而更加愁眉苦脸的。
交易场里剩的兽奴越来越少了，她站起身：“掌门，我现在能去看看吗？”
其实她现在已经有些不想买了，但是架不住掌门的眼神。
有一种需要她不得不为的感觉。
兽奴交易场中间是个很高的台子，在台子下面，有几个大铁笼。
里面装着的，就是兽奴，有专门的人进行把守，随着兽奴的减少，缩在角落的那个兽奴再也没办法遮掩自己。
台上介绍的是一位中年圆脸的男人，面上笑的和善，手中的鞭子却血红一片。
“来，这是今天赔钱卖的，只要十个上品灵石。这可是灵猫，体态轻盈敏捷，训练好了，上山上，摘灵果啊，灵植啊，都用得到，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随着这声吆喝，中年人把兽奴从角落拉出来。
这兽奴应该也是吃了苦头，拉出来也是一动不动的蹲在那里，抱着头，身上未愈合的伤口因为上台子的几步动作鲜血淋漓。
“绝对物超所值啊！”中年人鞭子落在兽奴身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兽奴像立马收到了某种指示，把脸抬了起来，一双眼睛怯怯地看向外面。
“这位老板，你这下手也太狠了，身上这么多伤光是治伤也要花去不少。”有位感兴趣的中年修士走到看台下。
闻听此言，中年人似乎也有些委屈：“唉，这兽奴来之不易，谁想毁损自己的货物呢？它这伤可不止我打的，抓来的时候只是暗伤，慢慢才开始厉害，我也用了不少好药。”
“那我看它这鞭伤也不轻。”中年修士仔细观察了伤口，接着又道。
燕红提征得帝景真人同意后也赶忙挤过去：“是啊，老板，身上能被打这么多伤，性子一定很古怪吧，买回去不知道好不好用呢！”
她这话不知怎么触动了兽奴，令兽奴忽然浑身一抖。
“你这小姑娘，怎么还火上浇油呢？你买得起吗？”中年人早就注意到这个场外的小姑娘，一直盯着这边看。
她身边那气度不凡的年轻人应该是个有钱的。
如果忽悠住这小姑娘，说不得能大赚一笔。
燕红提见他眼神瞄到帝景真人，就明白他打的什么主意，露出个笑来：“你可别误会，我家公子才看不上这又黑又脏的兽奴呢，是我想要买来玩玩。”
说着她从储物袋中拿出五枚上品灵石来。
“五枚上品灵石，我把他带走。”她把灵石托在手上。
刚才说话的中年修士上下打量了她一下：“你一个小姑娘买这东西干什么？钱多的没地方花了？”
燕红提面对着他们，又仿佛回到了之前的生活，面上不由自主带出一点憨厚：“当然不是了。我可是攒了好长时间，我家公子出门在外人手不够，怕委屈了我家公子，我才买个帮手来一起服侍。”
“这些兽奴吃的可不少，你养得起吗？”中年修士又道。
燕红提面上一愣：“他们还要吃东西吗？”
说着又把灵石要作势收回储物袋：“那算了，我不买了。”
说完竟径直走回摊位。
她这反应弄得看客和中年人一愣一愣的。
“哎，你这小姑娘别走啊，你要诚心要我可以便宜点呀！”
“我就这五颗灵石，还要为它瞧病，而且还得管它吃的，这位大哥说的对，我也确实养不起。如果这伤看不好，我可就亏大发了！”
她蹲坐在摊前，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帝景真人又躺回到他的躺椅上，微闭目，他现在想反思一下，也许当年师父教他的方法，对于燕红提来说并不合适。
交易场这边只有寥寥数人，看了看那兽奴，也没有人有要买的意思。
中年修士问了几句，又看了看那伤口，最后摇着头也走了。
拿着鞭子的中年人忍不住在那兽奴的身上踢了两脚：“哎！晦气的东西。”
他左顾右瞧也没找到能买这兽奴的人。
到了这个时候，能来坊市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燕红提一眼也没在往交易场看，甚至还溜溜哒哒到不远处问了问符纸和一些书简的价格，似乎是想买些别的。
中年人看到这兽奴也是一阵头疼，已经连着好几场了，这家伙就是卖不出去。
本来想当个赠品送人，但是别人一看到他满身丑陋的花纹就不想要了 。
于是他在这兽奴身上涂了黑粉，灰头土脸的一阵捯饬，好不容易卖出去了，回到家一验货，又被人家领了回来，还被人家骂了一顿。
他这是固定摊位的长期买卖，也得考虑声誉，只得给人家退货。
来来回回几次，别提多憋屈了。
有心想去找那个把兽奴抓来的小子退货，可是那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已经半年了，还不能饿死他，饿死他就真的砸手里了。
身上的伤口甚至已经臭了，他也不舍得再为他它药，时间长了这兽奴肯定要死在他手里面。
于是，当燕红提再次坐到自己摊位上时，中年人笑眯眯的冲她说道：“小姑娘，我便宜点把他卖给你，好不好？”
小姑娘先是眼睛一亮，而后有点犹豫不定，但眼神闪烁，一副想要占小便宜的模样：“能多便宜？我反正五个上品灵石是不会买的。”
中年人心中一阵肉疼，刚才趁这小姑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把灵石拿过来该多好。
“四个。”这个价还有的赚。
对面小姑娘摇摇头：“两个。”
中年人脸都垮了：“小姑娘啊，你懂不懂这行情呀，哪有两个上品灵石能买到的兽奴啊！我就是把他杀了，挂出去卖灵兽肉吃也不止这个价！”
此刻燕红提听到这句话，愣了一瞬。
原来还有这种操作。
但她面上依旧嫌弃地看了一眼：“老板，你不能因为我年纪小就骗我，他身上都烂成那个样子了，你卖给谁去啊？”
那人还没有接话。
燕红提又接着喋喋不休：“还有啊，他这么久都卖不出去，肯定身上有什么隐疾，你就实话告诉我，别以后我买了之后还要找你退货！”
听到“退货”二字，那不堪回首的经历又萦绕在中年人心头。
“一口价，两个上品灵石，不能退货！”中年人咬牙跺脚，给出了最后的价格，他贩卖兽奴以来，还没给过这么低的价格。
燕红提这才慢悠悠的转了过来，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把两个灵石托在手中，“那你先说说它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你这小姑娘讲不讲规矩啊？先画押签字，把灵石给我，我再告诉你。”
离得近了，一股腐臭的气息直扑面门，燕红提又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这兽奴脏兮兮还发臭，真有些不想要了，但回头看了一眼帝景真人竖着耳朵偷听的样子，知道自己现在是骑虎难下。
买吧，彰显自己的善良。
“好，听老板的。”她把手上的灵石递了过去。
那人笑嘻嘻接过，拿出个最低阶的银货两讫契约让她签字。
燕红提也算是在底层摸爬滚打过，看着老板的样子，这兽奴大有问题。
她在笔尖注入一丝灵力，契约完成。
中年人笑眯眯，“这兽奴也没有别的不好，就是身上全部长满了花纹，看着有些吓人。”
燕红提眼神一落，兽奴似乎就感觉到，极力隐藏自己的身形，可是通过那些淋漓的伤口，仔细分辨就能看到些许的不同。
即使在低垂着头，他的双耳还是漏了出来，那上面也是斑驳的花纹，泛着绿莹莹的光，总归让人不太舒服。
“脸上也是？”
“是。”确定这桩买卖已经做成，中年人无惧无畏，回答的非常坦白。
“我为了把他卖出去，用了许多方法，这个花纹就是消不掉，但是也没有别的危害，就是比较难看，才难卖，否则也不会便宜你。”
燕红提听到此处轻笑了一下，眼睛瞟向了别处，不再看兽奴。
“来，你现在可以与他结契让他认你为主，永不会背叛你。”
燕红提摆摆手，“不用了，我这就领走了。”
说着抬手一指那兽奴。
兽奴抖了一下，还是乖乖的地慢慢站起来跟在她身后。
“哎，小姑娘，这兽奴力气很大的，你别到时候自讨苦吃。”那人在后面吆喝。
“知道了，多谢老板，我自有分寸。”她连头都没有回。
走到帝景真人跟前，金光闪闪的公子睁开双眸：“小红提，既然买了他就要为他负责。”
燕红提一笑，微微侧头瞟了那连头都不敢抬的兽奴：“不应该是我买了他，他要为我负责吗？”
帝景真人看到她刚才与那老板一来一回，终于意识到，这姑娘是从比他还要低的底层爬起来的人，心肠硬的很。
“我们回去吧，他的伤口该处理一下了！”
燕红提拉住他的衣袖：“掌门，弟子囊中羞涩，你不如用灵力帮他治伤……”
下一刻她的手就被震了一下，有些发麻。
“我说过了，你的人，你来负责。”帝景真人把东西全部收进了储物袋，缓步离开。
“掌门，我还不是为了您吗？弟子实在没有多余的钱了！”燕红提追了上去。
被留在后面的兽奴有些茫然。
那小姑娘跟着她师父就这样走了，离他很远，也不曾留个眼神给他。
回头望了一眼交易场，中年人冷眼看着他，“傻子，就她要你，你还不去追？反正你别想再回来。”
兽奴低下头，一步一步追着上去，他要离开这里，还有逃离这个噩梦。
他走动间，裸露的皮肤上墨绿色的斑纹犹如一件刚蜕下的蛇皮，看着颇为狰狞。
燕红提远远望着那兽奴，深吸一口气，道：“如果掌门不救，我就动用灵力为他疗伤了。”
头上马上被敲了一记，“你敢？我就把你的头摘下来当球踢。”
她夸张的“唉哟唉哟……”
外面天色已黑，那瘦小的兽奴一瘸一拐跟在他们身后，手脚十分不协调，颇有些诡异。
一道金色光芒隐入兽奴体内。
顿时兽奴感觉到了一丝清凉之气，身体的伤口在发痒，他知道这是伤口愈合的感觉。
慢慢地他不再佝偻着身形，走着走着整个人却越来越高。
燕红提惊讶：“原来你这么高，你不是小孩子？”
他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只是因为害怕极力蜷缩，害她以为这是小孩子。
“我……”兽奴竟然开口说话了，声音却很稚嫩：“我……不知道……”
这声音听上去真的不是多大年龄，还带着小奶音。
可他怎么长这么高？
燕红提慢慢走近他，发觉他比自己高了一个，两个头，真的好高啊！
“掌门，他到底是灵兽化形的？”
难怪眼神这样稚嫩，他是真单纯。
那他恐怕也做不来各种琐碎事吧？
这个就是个奶娃娃，比她还要高出两个头的奶娃娃。
她的两个上品灵石。
果然便宜不好占啊！
帝景真人在旁边幸灾乐祸：“你何必如此沮丧，就拿他当自己的孩子。”
说着走过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兽奴。
目光灼灼，兽奴在他的注视下低下了头身子又慢慢的佝偻了下去。
帝景真人垂眸，嘴角却露出一丝笑意。
有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