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清风敢接这桩生意,也不过是看到周家告示上写的是报酬金一百两。
原先那个大户定金就五百两,报酬足有两千两。
所以那个老鬼难搞了一点儿,这次他聪明的选择了酬金少的。
酬金少,自然鬼的能耐也就小一些。他驱鬼的时候不也轻松些,想一想,那一百两仿佛已经握在手里。
而周家人之所以写个一百两,也不外乎是觉得这个鬼并无多大的本事。
每到夜晚,不过就是鬼哭狼嚎。府里买的一些鸡鸭鱼图新鲜养在后院。半夜的时候,鬼哭狼嚎一阵,那些新鲜的鱼呀,肉呀,就不翼而飞了。
起初只是觉得是有小偷。
可是周府组织人手来回的巡视了几天,该鬼哭狼嚎还是鬼哭狼嚎,东西该丢还是丢,但愣是找不出半个人影来。
直到五日前,半夜巡视的人,大着胆子去寻鬼哭狼嚎的地方,除了看到一地鸡毛,还看到半张流着血的脸。
没错,就是半张。
直接把巡夜的人吓得屁滚尿流。
动静闹得太大,不免传到外面去。
周大人这才觉出不妙,痛下决心,拿出一百两来,召集贤能,铲除鬼祟。
燕红提藏在角落里,看着徐清风大摇大摆走进去。
燕红提心中不忿,这样的人,看着有些本事,但本事绝对大不了,连她这样的小孩子都要利用,恐怕是个招摇撞骗的。
看了看日头,虽说有点时间,但是一想到遇上这么一个骗子就心里发堵,她也没有心思再去碰运气。
就她这运气,也是绝无仅有的差,都成乞丐了还要被人白白利用,大大的赔本买卖。
……
而在接下来的半个月,燕红提按部就班的过日子。
在几天中,她也遇到了一些人要到周府。这些人做道士打扮,或者手配仙剑,或者手拿摄魂铃,个个都是世外高人的模样。
可是这些人进去就从来没有出现过,仿佛周府是一个巨大的无底洞,陷进去就甭想出来。
到了后来,她开始隐晦的提醒那些看到告示,想要进去除妖的道士们。
只是周府冷清了几天,之后又贴出了新的告示,赏银从百两涨到了千两。
财帛动人心,又有些人蠢蠢欲动。
燕红提渐渐不敢接这些小活了,心中总有不祥的预感。
她暗自观察着,五个人,六个人,七个人……
直到半个月之后,赏银再度加码变成了万两。而在半月之内进去的修道之人也有不少。
已经有十一二人之多。
这些人竟然没有一个出来的,是根本就没有见到,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周府出来的门童在她眼里都透着丝丝的诡异。
听给周府送菜的小贩们说起,以前爱嚼舌根的丫鬟婆子们,都一个个的像哑巴一样。
甚至于周府下人都不再出府。
除了必要的采买,连粥棚里的小厮们都不见了。
很多事情发生的时候,不过是最平常的日子,可是到了后来,在回忆的时候,那是最黑暗的时刻,仿佛一切都有预兆。
就在那天傍晚时分,整个海魂城笼罩在一片乌云中不见天日。
空气中弥漫着滞涩的沉闷。
又有着风雨欲来前的死寂。
燕红提躲在破庙中,这些日子,天已经逐渐冷了起来,她狠心买了一件御寒的外衣,粗布料,里面有层薄薄的棉花。
这样的冬衣,以现在的财力她买不起第二件。
平日里很珍惜的系在腰间,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披在身上抵御冷风。
入夜时分。
燕红提习惯性的盘点着自己的家当。
一把防身匕首,一只破碗加一双树枝削成的筷子,六十文钱,一件厚外衣,还有从垃圾堆捡回来的小瓷瓶,带个木塞,里面是装好的草木灰。一根针一团线和一个包好的火折子放在了一起。
对,还有一个青色布包,把这些零碎东西都装起来,片刻不离身。
她这还是受那位贼眉鼠眼的驱鬼师影响。
现在的她依旧是个乞丐,但好歹衣裳上的破洞都打了补丁,不至于衣不蔽体。鞋子是她从家里穿的那双,虽然露了脚趾,但是反而舒服些,毕竟有些小了。
她打算再赚些钱就去买新鞋子,买大点,可以穿好久,她干活跑来跑去的,鞋子必不可少,走不了远路,也赚不了几个钱。
她也试着学编草鞋,手艺不精,坏的特别快,很影响她来回折腾。
过几天,去码头转转,那边有地头蛇把控,油水大,她得好好想想怎么样能在那里赚些钱。更重要的是,她想出海,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总该了解一下,码头上走南闯北的人多,据说还有真正的修士,多听听,总归有好处。
……
今晚正值月圆之夜,清晖笼罩大地,圆盘似的月亮高高挂在天边。
燕红提这才后知后觉乌云散去了。
那般厚重的乌云都飘走了,她有些庆幸,毕竟下雨出门就很不方便,有时候甚至会饿一天。
身下是今天新晒好的茅草,布包挨着墙放好,外衣盖在身上,匕首拿在手里。
燕红提安心闭上眼睛准备睡觉。
其实这样睡并不舒服,只是用钱的地方太多,她还没有多余的钱租个小房子,但是只要肯努力,勤快些,过不多久她肯定能吃饱穿暖,睡在宽敞明亮的大房子里。
她算过,去外祖家的路费得一两银子,行头也得置办些,山高路远,多做些准备总归没错。万一他们根本不认自己,总得有个活路。
她长相随她娘多一些。之前无比痛恨膈应和她娘至少七分相似的面容,令她不能欺骗自己说不是她娘亲生的。
现在一路走来以及未来的打算,让她万分庆幸这样普通的面容,与俏丽,天生丽质毫不沾边,不引人注目,认亲凭一张脸也能说出个道道。
她那狠心的娘曾说过,燕红提,看到你我就像看到了你外婆,一样的倔脾气,好像天塌下来你们都接的住,好像永远都从容不迫,运筹帷幄。
在临死癫狂之际,她娘扭曲着面容,厉声大吼:“你不是觉得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手掌心吗?我偏不如你的意。你让我嫁给武将,我偏喜欢书生,大姐嫁的人那么好,你偏心,偏心,让我嫁给武夫……”
说着泪水涟涟,燕红提只是觉得她娘被刺激的神志不清了。
“过来,燕红提。”她娘又好似清醒了。
人家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向前一步,不过很快就被掐着脖子。那有气无力的狠心娘大概用了她回光返照的力气,指甲都掐进她肉里。
看到那双疯狂的眼睛,许久没有眼泪的眼睛有些湿润,她不是哀叹命运,而是被掐的眼冒泪花。
人之将死,力气也大。
她一点都不想跟着这狠心娘一了百了,自然是奋力挣扎,用足了力气。
狠心娘就被拉扯到地上,手上一时间失了力气,燕红提连滚带爬跑的远远的。
狠心娘呜呜咽咽:“娘,女儿好想你,女儿再也不任性了,我想回家……”
微弱的哭声越来越弱,残败的病躯已经不能移动。
燕红提沉默着。
当她以为那妇人已经死了的时候,那妇人又重新出声:“虎毒不食子,去……去都城找……那畜生去吧!”
一句话断断续续,她真的已经不行了。
这就是她娘的“人之将死”吗?
狠心娘完全忘了刚才是谁想一下子掐死她的。虎毒不食子,人却什么都吃。
“你为什么要掐死我?”燕红提扪心自问,对母亲虽说不是毕恭毕敬,但从无苛待打骂。倒是她娘,把她打的遍体鳞伤是家常便饭。
她顶着被打肿的猪头脸砍柴割草,农活一点儿不敢耽误。
“因为你活该,谁让你是我的女儿……”那低垂在地的头颅没有抬起,却依旧说着狠心的话。
“所以你想让我死?我死了你就能回家了?你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小姐?”燕红提很瞧不上她这种人,平日里伤春悲秋,哀叹命运的不公,可是命运何时苛待过她,一切都是她的选择。
她出生高门大户,有学识有财富,有父母之爱,因不满婚事,却和一个穷小子私奔。
冲动之下,珠胎暗结,她再也回不去了。
那么之后呢?穷小子对她其实不见得多差,可是毕竟能力有限。穷小子还知道发愤图强考个进士,而她却一日比一日颓废。
她的金银细软慢慢变卖,她讲究吃喝,相公也跟着吃香喝辣,女儿却甩在一边,交给丫鬟婆子。最后越过越穷,开始骂相公不争气骂闺女赔钱货,发卖下人。最后闺女吃百家饭,瘦骨伶仃,相公跑了,卷走了最后一点积蓄。
便宜爹但凡想得到闺女,都不会是一文钱不给家里留,休书里对她的去向更是从未提及。
小女孩瘦弱的身躯盘坐在门口:“你还记得三年前下雪的夜晚你把我关在门外一整夜吗?那天雪很大,我醒来的时候,身上没有衣服,差点活活冻死。”
那奄奄一息的身影似乎动了一下。
“这三年,外人只当你对我好了,不打我了,可是我知道,你是没办法打到我的。你怕我。其实我不过是借尸还魂,她早死了。我不是你的女儿,不会逆来顺受。你死之后,我会葬了你,然后去找燕家。你有骨气,我却还想活,你总该还一还我照顾了你这些年的债吧!”燕红提越说越开心,冷漠的小脸终于有了笑容。
狠心娘越害怕,她越开心。
地上的女人瑟缩着,呜咽道:“你撒谎,你撒谎,我的女儿没有死。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呢?你时常的害怕,对我不由自主的畏惧,还有刚才,你想掐死我,为你女儿报仇,对吗?”倒是想得美,平日拿她当丫环,临死却想拉着她垫背。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害怕的呢?那天晚上你打开门,我却没有呼吸的时候吗?然后你从里面锁了门,没想到我撬开了门,你吓疯了的时候吗?”
那场景恐怖极了,哪怕到现在,那妇人还有一口气,依旧瑟瑟发抖。
“你这……恶鬼,你杀了我的……女儿……偿命……”妇人马上就要死去,却一副不甘心的样子,和她活着的大多数时候一样。
“都要死了,你还能这么虚伪,不愧是我娘。你何曾想过要报仇?不过是想拉着我一起死,你生下我九年,却没有一天了解过我,也从没想过了解我。你去吧,我会给你收尸的。”燕红提静静看着她。
眼前的妇人已经油尽灯枯,却是浓浓的不甘。
忽而,那妇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来……
燕红提脖子忽然剧痛。
猛的睁开眼睛,眼前一亮,圆月如霜。
刚才发生了什么?她怎么看到了早就去世的母亲。
大大的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