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杀广平侯的时候,她分明十分谨慎,并没有暴露身份,虞祝却在两年后无缘无故收到了消息,这分明就是为了给三国一个借口攻打虞祝。
一个让她都觉得十分好的借口。
虞祝恼羞成怒,出兵雪魄。为了神女威严,她亲自监军。为了彻底收服豫州,她当众演说。
乌灵金木加上蚀骨毒,即便她是神女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如果她这个神女死在了数十万军民面前,雪魄必然军心大乱,离罗军便可趁机反扑,攻入雁鸣关。
又或许,伊洛没有加入三国联军,等的就是这一刻——神女殒落,丞相失踪,太子遇刺,虞祝反扑,犬戎南下,国君亲征,他再率军包抄了秦师恺的后路,把雪魄的国君堵在青州。
更甚者,她发兵并州的消息,也已经泄露,才让羲和抓住了这个绝佳的时机。
凤家军深陷并州之战,有能力驰援青州的,只有素林军。
但如若此刻素林军回师救援,那么素林军在此地奋战四个月才占领的豫州,必然重回虞祝。离罗军在旁,很有可能危及雁鸣关。
一旦雁鸣关破,则雪魄的东大门大开。
如果不回师,无论东林军如何骁勇善战,青州城如何墙高城坚,都无法抗住犬戎七万游骑兵和伊洛十万大军的前后夹击,更何况还是羲和亲自领兵。
倘若青州有失,青州以南数百里再无可以阻挡犬戎的城池,犬戎肆虐,雪魄的百姓必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雪魄的东北将再难夺回。
最重要的是,雪魄的王还在那里。
如此,可谓是集齐了中原、草原各方势力,将雪魄从上到下一网打尽!
也唯有如此,才能将雪魄彻底拖垮,才不会出现伊洛疲乏、雪魄一家独大的局面。
为了平衡中原局势,羲和竟然不惜再度引犬戎南下,在雪魄复制当日伊洛的惨剧!
宋诗余紧紧握着红木扶手,指节泛白,青筋暴起,脸上布满了阴霾。
羲和,羲和,真是算得好狠!
唯一的疏漏,大概就是秦师成挡下了那致命的一箭,为她争取了一点时间启动聚灵阵,两人双双脱险。
宋诗余不由苦笑,当日她命凤舞心包抄江玄的后路,如今也轮到她了。
也是到了此刻,她才明白,当日姑姑对她说,不可让自己成为挑起战争的借口,是有多深的用意。
若衫站在宋诗余的旁边,看似冷静淡定,实则内心早已掀起滔天巨浪。
青州被围,国君被困。此时此刻,稍有不慎,雪魄便是万劫不复,历任神女数百年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
“殿下,是否要我传诸将来幕府议事?”
宋诗余强压下心中的愤怒,摇了摇头:“不必,等成帅回来再说。”
一日之内两次凶讯,必然会动摇军心。
她也不是担不住事儿的人。
只要司灼及时援救,只要秦师成和秦琪安全回来,一切就都还有可回旋的余地。
宋诗余看着望向窗外,目光落在遥远的北方,眸光幽暗难辨,不知在想些什么。
夜色越来越深,窗外星光熠熠,军营之内寂静无声,三十里外垝垣高地的冲杀声却仿佛就在她的耳边,战鼓雷鸣般敲击在她的耳膜上,震得她浑身血液沸腾。
宋诗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坚毅,似乎做了什么决定。
她转过头望向若衫,吩咐道:“若衫,取我的盔甲来。”
“殿下……”若衫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终还是咽了下去,低头应了一声,转身出了营帐。
宋诗余低着头,从腰间摸出一枚飞鱼玉佩,轻轻地抚摸着,神色却是无比的冰冷:“看来,命中注定你我只能战场再见了。”
命运的齿轮无情碾压而过,谁也无法逃脱。
恩也好,怨也罢,通通都将被命运圈揽进历史的长河之中。
宋诗余在幕府守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戌时末,才听到营帐外传来纷乱的马蹄声,一阵高过一阵的高呼由远及近,渐渐清晰。
“成帅回营——”
伴随着士兵们激动人心的呐喊声,秦师成一手握剑,一手执鞍,一骑绝尘而来,带起一股强烈的风沙,一股沉凝肃穆之气迎面扑来,如山如岳,令人心惊胆颤。
铁黑色的盔甲上,大片大片的血迹,鲜红夺目,浓郁的血腥味夹杂着泥土混合的腥味迎面袭来。
秦琪被秦师成护在怀中,脸色惨白,秦师成紧抿着唇,英俊硬朗的面容上此刻满是寒霜,眉宇间尽是怒意,狭长的眼眸透露出浓郁的血腥之气,仿佛浸泡在鲜血之中,让人望而却步。
直到看到那一抹殷红色的身影,漆黑的眼眸中才闪过一丝柔和,右手微抬,示意众人停止前行。
缓缓勒定马步,秦师成目不转睛地盯着早早站在帐外迎接的宋诗余。
夜色中,红裙少女孑然而立,长发高高束起,英气逼人,紫黑色的眸子宛若深邃浩瀚的夜空,眉宇间透露着肃杀之意,格外庄严肃穆,神秘而威仪。
她的背脊挺得笔直,就像是傲骨铮铮的青竹,清冷高贵。
少女背光而立,身形在月光的照耀下,犹如一只巨大的凤凰振翅欲飞,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她就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便仿佛是整座战场的核心。
秦师成眼底划过一丝恍惚,心跳骤然失速。脑海深处的那个身影,渐渐和面前的少女重合。
身后的司灼紧随而来,同样伫立在了原地。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宋诗余。
他知道她是美貌的,但从未想过,那个被他肆意羞辱、跌跌撞撞爬上无垠峰的狼狈少女,原来是这样的典雅高贵。
少女纤细笔直的身材包裹在殷红的长裙之下,愈发地圣洁,仿佛九天之上降落凡尘的仙女,让人忍不住屏息,舍不得移开眼睛。
司灼勾出一抹邪肆的笑意,眼底带着几分探究的味道。没有说话,只朝宋诗余眨了眨眼睛,转身往宋诗余的营帐走了过去。
宋诗余看懂了司灼的暗示,却没有理会,只快步迎上了秦师成和秦琪,快速检查着二人身上的伤。
两天一夜的血战,不用想也知道是怎样的凶险,两人身上触目惊心的血迹,足可以让人想象出当初的厮杀。宋诗余皱了皱眉,问道:“伤势如何?”
秦师成按住了宋诗余的肩膀,沉声道:“神女,末将无事。”
“神女姐姐...”微之一见宋诗余,眼眶便快速发红,只是因众人在场,强行忍着没有落下泪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宋诗余舒出一口气,此时此刻,再也容不得任何意外。
秦师成没有多说,只是定定看着宋诗余:“神女,事情我都知道了,我王身处险境,断断不能再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