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宋熠进来,宋诗余连忙放下手中的经书,恭敬地转身行礼。
宋熠似乎毫不讶异宋衡宇会在这里,弯腰轻抚了一下熟睡中的宋衡宇的头发,随即继续望向宋诗余。
“跪了六日,知错了吗?”
宋熠和宋诗余长了六七分的相似,另外的三分也只在气韵上更加成熟稳重,嗓音极其温柔,话音落地却带着一丝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宋诗余低眉垂目,沉声道:“刺杀广平侯一事,是我冒失冲动了。不仅造成虞祝朝堂混乱,王室争权、地方叛乱四起,如今还连累了两国邦交,令雪魄陷入被动迎战的境地,是我的错。”
“嗯,还有吗?”
宋诗余抿了抿唇,头压得更低了些:“姑姑,余儿认为,七国局势本就胶着,所谓雪魄阴谋、神女降罪,都不过是虞祝和宋昭发兵的借口罢了,哪怕没有广平侯的死,他们也会有其他借口。”
见宋诗余犹自犟嘴,宋熠冷冷一笑:“看来,你还是没明白我为什么罚你思过。没错,这只是发兵的借口,但是,你错就错在不该让自己成为这个借口,给了他人利用此事的机会。这六年,你在外游历,所犯的错误又何止一宗。
你创建往生营和苍灵学堂、起兵抗戎也就罢了,竟然还将坤灵商会搅了进来,如今人人都知道往生营乃是神女麾下的一把利剑,你可知此事会有多大的后患?若是有一日被人知道雪魄神女不仅手握重兵,更是富可敌国、掌握着七国的经济命脉,神女数百年的威望,顷刻之间便会名誉扫地!
另一则,刺杀犬戎伽罗王一事,若不是三国联军破城及时,你根本不可能活着离开,余儿,我告诉过你,你的性命从来都不是你一个人的。阿衡只有九岁,你若出事,神女将再次断代,宋氏数百年基业也将就此毁灭!
还有,最重要的是,我告诫过你,神女真元无比重要,是封印杀星的载体,你竟然一而再再而三的损伤神女真元,你知不知道这么做,是在自掘坟墓?倘若杀星出世,你根本无力阻挡,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秦川大陆再次陷入浩劫、数百万黎明百姓惨遭屠戮吗?”
宋诗余怔怔地看着宋熠,面对这一番从未有过的疾言厉色,她无话可说。很多事情,她不是没有想过后果,只是事到临头,她根本来不及多想。
宋熠的训斥却没有停止:“余儿,我一直教导你,神女有着至高无上的生杀予夺大权,在秦川大陆,神女之名一呼百应,神威赫赫;在雪魄,我们的权力甚至可以高于王权,如果我们愿意,我们甚至可以轻而易举地推翻一个王朝的统治。但是,这也代表着绝对的责任,代表着你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必将影响天下局势和历史的走向。
身为秦川大陆的神女,你必须要以天下苍生己任,为百姓谋福祉,为苍生求太平。我让你外出游历,让你游学天下,是,你是和百姓同吃同住,你救济平民、收留孤儿,苍灵学堂广招弟子,犬戎一战,举整个江湖之力抗戎,神女宋诗余在百姓之中的声望,早已远远超过了我这个前代神女。如今,你明白了百姓之苦,懂得了百姓之艰。但是,你是否又明白了江山之重,苍生之责?”
句句铿锵,字字诛心。
宋诗余低下头,紧紧咬着唇,喉咙一阵阵发紧,眼眶渐渐泛红。
“余儿,你自学说话就开始背经书,三岁就开始习武。别的孩童还在父母的怀中撒娇,你就被送到了太初山修习,别的姑娘在你这个年纪,大都天真烂漫,你却要承担起天下苍生的重任。但是你从来没有抱怨,甚至从一开始就乐于去接受了这个事、接受了这个责任,姑姑真的很欣慰。但是,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你...好好想想吧。”
宋诗余深深低着头,不发一言,眼泪却一颗颗滚落,滴落在神殿光滑的地板上,晕开一片。
见状,宋熠心中一软,复又俯下身子,将宋诗余揽入怀中。
“好孩子,姑姑和你的父亲,还有宋氏全族,都以你为荣,姑姑今日说的这番话并不是要责怪你,姑姑知道,这些年你在外游历,吃了很多苦,也为百姓做了很多事。姑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真正的大爱乃是爱天下,真正的大仁也必将舍弃小义。庇佑天下黎民、天下太平、不再战火纷飞、不再动荡流离,才是你真正应该在意的目标。只有这样,你最终才能成为一个真正为苍生着想的神女,不辜负百姓的期待。”
“姑姑,余儿知错了。”宋诗余用力抱紧了宋熠的腰,愧疚地将头埋在她的怀中。
宋熠抚摸着宋诗余的头顶,叹息道:“若是想明白了,虞祝的战事,可有解决之策?”
知道宋熠是在故意考量她,宋诗余略一思索,沉吟道:“若是能停战止戈,自然是最好。但是从现今的七国局势来看,雪魄和伊洛两国并世争雄,伊洛因为两年的旱灾和犬戎入关国力大损,此时正是雪魄东出的最好时机。既然虞祝主动挑起战事,雪魄也无需客气,不如趁此一战,打通雪魄东出之路的坦途。”
宋熠不由有些欣慰,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从小养大的侄女,眼中光华流转:“很好,余儿,你长大了。”
宋诗余面上微微一红,随即眼底闪过一丝浓浓的落寞,喃喃道:“余儿外出游历时,偶遇一人,他告诉余儿:杀人安人,杀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
“杀人安人,杀之可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宋熠重复着诗余的话,片刻点了点头,“这句话还有一句,你可知道?”
“我知道。攻其国,爱其民,攻之可也。”宋诗余仰起头,眼中的暗色一扫而光,只剩下和宋熠一样的耀眼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