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帐中,相柳把予放下来让她坐在那方矮矮的木桌子上,自己则在整理那张床,他把床上的灰尘都掸干净,又用一块湿了的布擦了擦床头。
相柳解下自己的外衣,铺在上面,示意予趴上去。
予蹑手蹑脚地趴了上去,一张小脸红得像苹果一样,她把腰间的小袋子交给相柳,告诉他里面有剪子,让他用剪子剪开自己背部碎裂的衣服。
相柳的手指瘦削而修长,骨节分明,拿着剪子一点一点剪开她背部的衣服,那光洁的背上满是触目惊心的鞭痕,眸中的厉色一闪而过。
常年握着兵器,指腹有一层茧子,有些粗粝,碰到她背部的其他肌肤,手指又迅速弹开。
“你忍忍,痛就喊出来。”相柳拿着一小瓶金疮药,缓缓地洒在上面。
“嘶——”予倒抽了一口冷气,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没关系,你继续就好。”感受到相柳的动作有所停顿后,又好似安慰他一般说着。
终于上完了药,予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长舒一口气。
“那鞭子对妖族没用的,对你们神族才有用。”相柳目光幽深地盯着她说道,声音里听不出一点悲喜。
“看来是特意为我准备的大礼。”予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又继续说了句“我不想看到你受伤。”她一定是世间最胆小的神,怕蛇又怕鬼,当被伤害时似乎也难以还手。
“为什么不想?”相柳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却在予转过头的刹那移开。
“就是不想。”予和他对视着,灿若星辰的眸中有相柳小小的身影。
“你曾被伥鬼烹食?”相柳语气里还带有一点不可思议。
“年幼时流浪到一个村落里,那里寸草不生,人们缺少食物,我还没有分辨人鬼的能力。”予偏过头对一旁正襟危坐的相柳说道,又继续说着“我走到那,皲裂的土地也变得肥沃起来,长满了绿树和花草,笼子里也有各种各样的家禽。”
“因你能令万物生,便被奉为他们村落的族长吗?”相柳把玩着手里的剪子,盯着那锋利的地方,饶有趣味地问着。
“嗯,他们为我举行各种盛大的仪式庆祝我的到来,但他们又把我关在铁笼里,怕我没有活下去的欲望又在里面栓了一只巨大的老虎。”予深吸了一口气,在平复自己的内心。
她又继续说道“老虎离我只有几步之遥,它每每张开血盆大口都让我很害怕。我以为它们是想将我驯养成谋生的工具,但他们将我放在一张四方的长桌上,活生生地剜出我的双眼,砍掉我的四肢,将我一点点剁碎扔到大锅里。”
她的声音已经略带颤抖,想起自己的灵魂飘荡在半空呐喊,央求它们不要吃掉自己的时候,内心的恐惧到达了极点却又无济于事。
“别怕,你已经很厉害了。”相柳缩回的手又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试图给这个正在颤抖的小姑娘一点安慰。
生机驱散荒芜,神明降临人间。有时候,人比鬼更可怕,人有数不清的欲望和邪恶。
她给她所热爱的世人,带来了救赎,可自己却身陷囫囵。
予眼里闪着泪花,又有些好笑地说道“我一定是这世间,最胆小的神明,又怕鬼又怕蛇。”
“你怕蛇?那我露出真身的时候怎么不害怕?”相柳抓起她的手腕,力度有些大到把她都捏红了。
“我被一只蛇妖吞如腹中,酸酸的胃液差点把我熔掉了,我花了半条命才将蛇妖杀死。”予微微蹙眉盯着他捏着自己手腕的地方,话语里满是轻松与平淡。
“相柳,比起这个,我更怕你死。”予半趴着身子,伸出另一只手挣开他的束缚。
“你希望我好好活着是吗?”相柳听到她柔和地说出这句话,内心却像被滔天的海浪挟裹着,难以平息,却仍旧不肯放弃发问,像在确认着什么。
“我希望相柳能够开心地活着,无忧无妄,所念皆如愿,所做皆所想,所遇皆坦诚。”予伸出白皙的手,想摸摸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相柳好看的眉微微上挑,一个转身快步离开了营帐中。
毛球小小一只,站在床头上歪着脑袋看着予还有主人远去的背影,它感觉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很奇怪。
“毛球,去跟着你主人吧,我会找到你们的。”予拨了拨小毛球的羽毛,如鲠在喉。
予叹了口气,又扶着床边的桌子慢慢起身,盘腿而坐,运转周身灵力,柔和白光笼罩着她,背部的疼痛也得到了缓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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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着昏黄的火光,穿起相柳铺在床上的衣服,遮住自己衣衫褴褛的背部,拿了根棍子杵在地上摸索着去找相柳的路。
一弯新月斜挂天际,清冷的光辉倾洒而下,落在摇曳的树梢上,夜风徐徐吹过,树底下坐着一个白衣白发的男子,地上散落着很多酒坛子。
予站在不远处扶着树干,看着相柳的脸上泛着淡淡的幽光,显得神秘而孤寂。
相柳回想起自己一次又一次被推开,那份爱意窥不见天日只有自己知晓,心如刀割,无尽的酸涩与痛楚涌上心头,结了痂的伤口又再次流血。
他坛子里的酒还未喝尽,脸颊已染上淡淡绯红,眼眶里有泪珠在打转,眼角也变得红红的。
予半蹲着身子,动作轻柔地摸了摸他额间的头发,伸出双手环抱住相柳,相柳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表示一怔。
她一只手夺过他手里的酒坛子将他的手紧握着,另一只手紧紧抱住相柳的背,像是要把他融进自己的骨血里。
相柳的头埋在她的颈窝,身体轻轻地颤抖着,泪水滴落在予的肩头。
他连哭都是那么克制压抑,予感到肩上的衣服已经湿了一小片,他无声无息的泪水像滚烫的熔岩,在她心上烫出了一道又一道褶皱。“抱歉,是我来得太晚了。”予轻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相柳闭上眼睛回抱了她,收紧了手臂,生怕这是一场会消散的梦,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草香,令他很安心。
予任由他紧紧抱着,后背被渗出了血也毫不在意。
相柳感到掌心传来一股黏腻的炙热感,空气中也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举起自己的手才发现沾了她的血,那血液中似乎又带着一股香甜的气息,闻起来十分诱人。
他将她托起来,稳稳当当地抱着她往回走,四下无人,只听得见虫鸣还有两颗心正在靠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