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那老鸨脸上一怔,刚才心里的燥热狂喜也逐渐褪去,头脑恢复了一丝理智。
是啊,在这大祈国里,除了当今圣上,她还真没听说过有如此巨富之家。
潇湘苑的一众姑娘也都黯然垂头,从幻想中抽离出来。唉,这公子大概是吃醉了酒,在这里撒酒疯口出狂言呢。
还是安安分分地接待恩客,待到人老珠黄时被请出潇湘苑去才是实际的。
“你的头,就自己留着用吧,本公子嫌脏。”
帝俊微微一笑,毫不露怯,那眼神中蕴含着睥睨天下的气势。他轻轻拍掌,身后几个侍卫毕恭毕敬弓着腰上前,打开了手中沉甸甸的木箱。
“哗——”
里头迸发出的金光照亮了一双双贪婪狂热的眼睛。
我靠,真是黄金!
一锭锭,金灿灿,黄澄澄,映照得整个潇湘苑都金碧辉煌!
潇湘苑内,众恩客瞠目结舌,口中讷讷难言,霎时间寂静地如坟场一般。
这人……还真能随手拿出两千两黄金!
“哎呦,我的爷!”
那老鸨大喜,又扯着嗓子叫开了。生怕帝俊这尊财神爷跑了,屁颠屁颠甩着手绢跑上了包间。
众女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掩盖不住的热切,诧异,激动,恨不得以身相许,为奴为婢。她们一个个或喜或泣,潇湘苑内顿时莺声燕语,人声鼎沸。
“我终于不用一天接十个恩客啦!哈哈哈哈哈哈!!”
“奴家的花柳病,总算可以得空治一治了……呜,呜呜……”
“姐姐我要回家撕烂三姨那恶婆娘的脸,把她打得屁滚尿流!!让她为了区区三吊钱,把老娘卖到这里受罪!”
可算是装了个大的。
望着楼下烟花女子们的欢呼雀跃,和恩客一个个眼巴巴的呆滞身影,帝俊简直要仰天长啸起来。
“慢着——”
潇湘苑那珠帘垂落的正门前忽然传来一道嘹亮跋扈的声线,紧接着,一位锦衣华服、腰间配美玉,看起来像暴发户一样的青年迈步走了进来。
他周围簇拥着许多满脸横肉的奴仆,看起来倒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可惜,在这大祈国里再不好惹的人,他帝俊堂堂九五之尊,最高权力的拥有者,也惹得。
“这潇湘苑的招牌,是你想砸就能砸的?姑娘们都走了,本少爷去你家后宅寻欢作乐啊?”
青年神情阴恻恻的,面色虚得发白,仿佛身体被掏空,一双淫靡的三角眼斜斜地盯着楼上的帝俊。
“我杨威在这祈安城里活了二十多年,怎么从未听说过还有这么位豪爽的主?”
老鸨僵在原地,馆内众人也都面带畏惧,窃窃私语起来。看样子,这个青年也是个有点权势地位的。
“完喽,惹了鸿胪寺卿家的二公子,楼上的要倒霉啦!”
“哼,活该!”
敏锐地察觉到众人的畏惧,自称杨威的青年面上不仅得意起来:“算你们识相。楼上的,你要是还想保命,那就赶紧滚下来在这潇湘苑牌匾下磕两个响头,本少爷就大发慈悲饶了你!”
帝俊好笑地摇了摇头:“若是我不呢?”
“哼哼。”
杨威甩了甩油光水滑的鬓发,头顶上的碧玉流云冠骚包得闪瞎人眼。随后他行云流水地伸出手,往身后挥了挥。
几个壮硕奴仆目露凶光,踏步向前,那威胁意味不言而明。
听着那大不敬的话语连环炮般输出,帝俊身后侍卫们的脸已经憋绿了。
不是担忧陛下的安危,而是怜悯杨威的脑袋。
啧啧,这么好的家世也能活腻。
原来就是这种爱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的人偷了他们的富二代生活。
真是老天爷不长眼。
“哦?那我可真是好怕怕呀。”
那边帝俊穿成帝王后,身边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伴君如伴虎,生怕说错话被这暴君拖出去砍了头。
这样天下无敌的日子过久了,也是无聊的很,只觉身边都没什么鲜活的人。
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敢于作死的人了。
此刻的杨威在帝俊眼里已然是个使劲浑身解数逗他乐的小玩意儿,对方都把九族前途性命别裤腰带上了,他也不能失了礼貌。
舍命陪君子吧!
试试谁先把谁打出屎来。
饶有兴趣地迤迤然下楼,他与杨威面对面立着,两道截然不同的身影占据了潇湘苑正中央,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众人此刻看得比刚才看陈圆圆的舞蹈还痴迷,更有甚者从衣兜里摸出瓜子磕了起来,明摆着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帝俊随意半散的长发出尘飘逸,剑眉星目,笑意浅浅,玄色缎子长袍衬得身姿修长挺拔,金丝流苏从腰间垂落,真是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完美典例。
而对面的杨威本来也堪堪算是俊秀,从小到大身后有不少小娘子爱慕,故此一直对自己的容貌十分自信。
只不过和帝俊的丰神俊朗一比,就相形见绌了。两人的风姿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有云泥之别。
说难听点儿,在对方的衬托下,他活脱脱成了一个肾虚猥琐男。
更恐怖的是,他穿了增高的靴子,还比帝俊矮一个头,只能万分不爽的被那目光怜悯慈爱地俯视着,仿佛自己只是一个无理取闹的熊孩子。
或许是对比过于强烈,姑娘们拿手绢捂嘴,噗呲笑出了声。
恩客们或许也觉得此情此景有几分滑稽喜感,紧咬双唇,生怕笑出来被那跋扈又睚眦必报的杨威报复。
杨威的脸,蹭得一下红温了。
自卑感油然而生,他活这么大,还从未如此丢脸过。
他攥起拳头就要朝对面的人脸上锤去,抬起的手臂却被半空拦截,反而生生挨了对方身后侍卫狠戾的一拳。
霎那间,一个清晰淤青的眼圈在三角眼周围弥散开来。
杨威吃痛,踉跄着摔了个狗吃屎,四脚朝天栽倒到众人面前,出了个大糗。
身后的仆从搀扶不及时,见主子摔倒,赶忙一哄而上将他架起,生拖硬拽,导致杨威那靴子都卡在桌椅缝里,脱掉一只,里头的增高垫也在众目睽睽之下滚落了几圈。
潇湘苑里爆发出欢快的哄笑,仿佛村里的恶霸被人教训了一番,心里出了气般。
杨威惊觉自己成了那马戏团里的猴子,任人戏耍,不禁一阵恼怒冲昏头脑,拿手往前一挥,恶狠狠地对身后奴仆指挥到:“一群狗奴才,还愣着干什么,给我打!”
奴仆们恶狠狠地冲上来,与帝俊的侍卫扭打在一起。
原身小皇帝身旁的御前侍卫虽然武功平常,但对付几个三脚猫功夫的家丁还是绰绰有余。
不过三两招的空当,杨威带来的家丁们已被打得落花流水,丧家犬般被钳制着跪在地上。
杨威面上又急又怒,还有些觉得对方高深莫测的惶恐。难不成,这回真的惹了不该惹的人?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被他摇摇头否决了。
皇城里的达官贵人,除了他这种放荡不羁之人,其余都是些爱面子名节的,一般不会来着烟花巷里闲逛。
换言之,像他这么不在乎家族名声的混子很少。
更何况,圈子里的勋贵子弟他都混的很熟,从没见过这号人物,想必对方就只是个有钱无权的嚣张富商而已。
帝俊看他脸色五彩缤纷,觉得很是精彩,于是煽风点火地笑他:“公子这是想在皇城根儿下动私刑?不怕我去衙门状告你?”
杨威好像被刺激到了某点,不屑地瞪着他咬牙切齿,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状告?我告诉你,在这潇湘苑里,本少爷就是王法!”
说罢,他一瘸一拐地转过身,在唯一没有挨打的小厮耳边低语几句,对方就一溜烟儿跑了。
“呵呵,你有种就给我等着!等我爹来了,有你好受的!”
似乎是想起了自己显赫的门第,那杨威又有了底气,满面惶恐一扫而空,恢复了鼻孔朝天的傲慢。
看着他那副欠揍的模样,帝俊也不说话,扶着侍卫很有眼色地为他搬来的太师椅,淡定落座。
半个时辰后,等到帝俊喝光几盏茶,甚至百无聊赖打起了瞌睡之时,杨威搬的救兵才终于赶来了。
那人排场大得很,乘着轻便轺车,奢华车厢精雕细琢着些竹叶花纹,就连那布幔都是昂贵的料子。
车马一停,那杨威的父亲杨璞瑜不紧不慢地踩着马凳下来。他穿金戴银,手指上带着个墨绿色玉扳指,嘴角微勾,笑面虎般。
他掂着啤酒肚走近,那张弥勒佛般笑意盈盈的肥胖脸颊上似乎写满了“饱食终日,尸位素餐”。
帝俊面上的笑容逐渐敛去,盯着杨璞瑜的眼睛眸色幽深,一身的随和无害瞬间凛冽起来。
“是谁打了犬子呀,现在站出来赔礼道歉,本官就不追究了。不然,哼哼……”
杨璞瑜正得意着给这群无知百姓炫耀阔气,一抬头对上帝俊的视线,只觉被饿虎盯上,头皮发麻,浑身一颤就要俯身跪拜叩首。
“皇……”
一个“皇”字脱口而出,杨璞瑜便不敢再说下去了。他惊疑不定,又不敢抬头,窥视帝颜,只硬生生把后几个字咽进了肚子,呆在原地站也不是跪也不是。
帝俊还没开口,反倒是那杨威满面欣喜地凑了上来,对着父亲就是一通哭诉:“爹,就是那个混蛋,和我争姑娘不说,还将我打了个乌眼青!您快替我教训他!”
语毕,还朝帝俊狠狠翻了个白眼儿,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呵呵,优势在我,这家伙头都应该吓掉了。
此刻得知真相的杨璞瑜简直吓得魂飞魄散,老脸煞白,如丧考妣。
“孽畜!你可知你得罪了谁!?”
眼见这愚钝如猪的孽子要送根深叶茂的家族九族消消乐,杨璞瑜气了个倒仰,恨不能吐出一口老血,喷醒这个惹了一身祸端的王八羔子。
看着杨威那张懵懵的搞不清楚事态的傻脸,杨璞瑜一记老拳,又打了他一个乌眼青,众人望着杨威那滑稽的熊猫眼,再也憋不住哄笑成一团。
杨威捂着眼睛,丢脸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委屈地嚎叫起来:“爹!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杨璞瑜不由分说地钳着孽子的耳朵,一脚踹进他膝窝里。杨威躲闪不急,惨叫着扑倒在地,结结实实给帝俊行了个大礼。
潇湘苑内瞬间寂静地针落可闻,众人都摸不住头脑,大眼瞪小眼: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官老爷都怕他?
一旁端坐着的帝俊神色不变,淡淡地掀起眼皮盯了惶恐跪拜的父子一眼,语气嘲讽:“杨老爷子,不必行此大礼,我可受不起。有这功夫……好好管教一番令郎才是正道。”
杨璞瑜听见君主一副阴阳怪气的口吻,心中忐忑不已。他颤抖着吓得发白的嘴唇,斟酌着卑微开口:“一定,一定!老朽管教不严,还请公子莫要怪罪!犬子年少轻狂,回头一定让他登门谢罪!”
“那倒是不必了。”
听见帝俊轻描淡写的拒绝,杨威心中一阵庆幸。
此刻他总算反应过来,自己应当是惹了大祸,于是也就不敢再顶嘴,顺服地低头跪着。
虽仍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不过看样子还是个好打发的人。
杨威偷偷松了口气,正打算揉揉跪得发麻的膝盖,就听见头顶传来帝俊大喘气的下一句话。
“我也不为难他,只要在城门跪个三天三夜,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跪三天?!
临近年关,祈安城天寒地冻,就连那农户家养的土狗都被允许进屋子在火炉边取暖。
三天足以把他这个娇生惯养的少爷冻死三百回了!
杨威被这晴天霹雳惊得震颤,刚要直起脊梁反驳,却被亲爹拽着衣袖一把拉扯回来。
心中大定的杨璞瑜此刻捂着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脏,虔诚地跪谢圣恩。
要是放在从前,但凡有谁敢大不敬触怒小皇帝,他必然暴跳如雷喊打喊杀。怎么如今竟变了性,包容了起来。
难不成是随太后娘娘吃斋念佛修养身心了?
帝俊自然懒得再说些什么,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让这对父子退下。
一片新奇震惊的目光下,杨璞瑜拉着面如死灰的杨威,灰溜溜弓着腰退出了潇湘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