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薛家辉和林顺把凌枫三人送到了码头,依依不舍地说:“今天这一别,又不知何日才能再聚?凌枫、少秋、苏曼,你们要常来信啊!”
凌枫握着他的手说:“家辉哥,你好好保重,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一定会再重聚的。”
“对啊,老薛,我也把你当成了我的大哥,都是江湖儿女,想聚就能聚。”莫少秋郑重其事地说。
苏曼笑了笑:“家辉哥,你就当多了三个兄弟姐妹,也期待你能到上海来做客。”
“上海,我一定会去的,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们该上船了,保重。”
几个小时后,他们终于靠岸了。由于社会局势动荡,广州剧团派了一个专车来码头接他们。辗转一番后,他们便来到了广州剧团在东山区的办公室内。
凌枫推开办公室的门,两张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又惊又喜地说:“任素名、白松清?怎么是你们?”
“凌枫?真的是你?”任素名也意外地看着他说道。
“是我啊,好久不见!”凌枫回应道。
莫少秋见状,便说:“任团长,原来你们都认识啊?”
白松清笑了笑说:“我们何止认识?我们之前在香山还一起合作过呢!”
“这世界也太小了,素名姐、松清姐,再见到你们,真的太好了!”苏曼开心地说。
凌枫看了看苏曼,好奇地说:“苏曼,你怎么也认识素名姐和松清姐啊?”
“两位姐姐可是粤剧名角儿,她们还来上海梨花剧团演出过呢,这次我跟少秋来广州,就是受了她们的邀请。”
“那太好了,原来都是老朋友,我们坐下慢慢聊。”莫少秋说道。
久别重逢,他们几个相视而笑。凌枫继续说道:“素名、松清,你们什么时候到广州来工作了?”
“说来话长,我们香山的剧团被迫关闭了,被军队征了去,用作临时的救护站。几经周折,我跟松清就来到了广州。但是自从小日本侵占广州城以来,广州的八和会馆就被炸毁,粤剧的组织就名存实亡了。不少演员参加了抗战,有的以戏剧鼓舞士气,有的直接参加战斗。也有一些没骨气的演员,为了生存,在敌占区演戏。现在广州有一半的居民都逃到外地去了,剩下来的剧团也已经少之又少,日军真的是丧尽天良啊,无恶不作,我们现在也只能见机行事!” 任素名沉重地诉说着。
莫少秋也皱起眉头说:“任团长,对你说的这些,我也是感同身受,当初上海沦陷的时候,国民的情况也大同小异,亲眼目睹了日军的种种恶行。可惜我们没有办法直接去上阵杀敌,唯有以这样迂回的方式来保存传统文化啊!”
凌枫接着说:“没错,两年前香港沦陷的时候,家辉哥也差点得罪了日本人,最后幸亏把家辉声剧团保存了下来,并且还将粤剧的演出坚持了多年,现在想想,他真的很不容易啊!素名、松清,在非常时期,我们只能做非常之事。我相信终有一天,小日本一定会从中国的领土滚出去的,到那个时候,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组织演出,就可以把粤剧继续发扬光大了。”
苏曼看着凌枫激昂的样子,便说:“凌枫说得对,既然现在无法大规模地演出,那我们就把精力放在剧本的创作上,写好的剧本,培养好的演员,储备好的资源,等待时机,再干一番大事业。”
“说得好,苏曼,就按照你说的,无论是梨花剧团、家辉声剧团,还是广州剧团、香山剧团,都是传承粤剧文化的主力军,我们几个得好好谋划一下,分头行动。”莫少秋鼓足了干劲。
白松清点了点头,说:“我倒有个想法,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大家都看着她,不约而同地说:“什么想法?”
白松清继续说:“我们几个人,各有优势,现在到处兵荒马乱的,就像少秋说的,要分头行动。我和素名现在已经把广州这里剩下来的剧团、演员摸排得一清二楚了。但是广州毕竟是大城市,小日本盯得紧,无论是训练还是演出,都很不方便。香山离广州的距离不算远,何不以香山作为我们粤剧团的根据地?把一些有潜力的演员送过去,保护起来,让他们继续保持训练,日后有演出机会的时候,再让他们回到广州来。”
“对啊,这个主意好,香山毕竟是我的家乡,我们凌家在当地还是有一定的人脉和资源的,我相信爹娘也一定会支持我做这样有意义的事。设立香山根据地的事,可以交给我去办。”凌枫自告奋勇地说着。
“那太好了,我可以先返回上海,把这次在香港之行学到的东西带回梨花剧团。毕竟上海是中西文化交融的地方,而且我还可以去动员华人华侨,把粤剧和京剧文化传播出去。”莫少秋也信心满满地说。
任素名沉默了片刻,说:“苏曼,那你呢?你也跟莫团长一起回上海吗?”
苏曼迟疑了一下,回复说:“素名姐,我想留下来。”
莫少秋一听,着急地说:“留下来?苏曼,你是什么意思啊?”
“对啊,你不回上海了?”凌枫也感到很意外。
苏曼缓缓地说:“你们想啊,如果我们要在香山设立粤剧培训根据地的话,除了要有编剧老师以外,是不是也需要舞蹈和表演老师?”
“对啊,苏曼精通京剧和舞蹈,多次出演电影,这次又跟凌枫一起合作编剧,她的确是留守根据地最好的人选。”任素名立马表示赞同。
莫少秋却多了一分担心:“苏曼,话虽如此,但是把你一个人留在广东,我实在是放心不下啊,要不我也跟你一起留下来?等根据地的事办妥了,我再回上海?”
苏曼微笑了一下,说:“你刚才不是说上海才是中西文化交融的地方吗?你的肩上也有任务的,怎么可以因为我而改变呢?再说了,我也不是一个人啊,不是还有凌枫、素名姐和松清姐在吗?”
“可是……”莫少秋还没说完,凌枫却打断了他的话:“师兄,你就放心吧,我会替你照顾好苏曼的,一定不会让她有半点危险,你就安心回上海吧。”
“是啊,少秋,你放心,我们都会照顾好苏曼的,目前看来,这样的安排是对根据地的发展最有利的。”白松清说。
“好吧,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那我也只能支持了。不过,苏曼,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希望能跟你在上海早日团聚。”莫少秋依依不舍地看着她,任素名和白松清相视而笑,似乎明白了他对苏曼的情意,而在站在一旁的凌枫,心里似乎也有点异样的不适。
按照他们商量好的计划,莫少秋第二天便启程回了上海,而苏曼则跟着凌枫回到了香山县。
凌枫对苏曼说:“苏曼,这一次我想不到你会愿意留下来,陪我一起设立粤剧根据地,我心存感激,要不你住到我家里去吧,这样好有个照应。”
苏曼微笑了一下,说:“我不仅仅是为了你,还为了大家的文化事业,至于住所,素名姐已经帮我安排好了,我会住到她的老房子去,离你家应该不远。”
“那我送你过去再回家。”
“好,我们走吧。”
任素名的老房子位于香山东面的教堂旁边处,自从她成婚后,这里便一直空置着,这次正好给苏曼提供了一个独立的落脚地。
苏曼掏出了钥匙,打开了房门,只见屋里干净整洁,地面铺着红砖,墙角上挂着几幅字画,门口还摆放着两盆绿植,墙边还有几个大缸子,显得格外幽静。
“这里也太简陋了吧?苏曼,不行,我不能让你住在这里。”凌枫叫嚷了起来。
苏曼却不以为然:“我觉得这里挺好的,够清净,总比住旅馆好。凌枫,你如果不介意的话,跟我一起打扫打扫?这样我晚上就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了。”
“可是……”
“别可是啦,非常时期,哪有那么多讲究啊?走,我去找点水和抹布来。”苏曼放下行李后,便转身去找淋浴的地方。凌枫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堂堂舞蹈家和影视名伶甘愿屈身于这样的陋室之中,顿时对她多了几分敬仰之情。
苏曼端来了一盆清水,拿来了两块抹布,凌枫迎了上去,接过水盆放在了地上。
“苏曼,你以前应该没有干过这些粗杂活吧?”凌枫看着她细长的手指,又白又嫩的,就像雨后的春笋一般。
苏曼拨弄了一下头发,说:“生活里的事都是形形色色的,以前没做过,不代表现在不能做啊!我爹娘那一辈也都是吃着苦走过来的,现在有机会体验一下不一样的生活,岂不是好事一桩?”
她的回答让凌枫觉得十分意外,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内里却蕴含着巨大的能量,给人以温暖和积极。
“你小时候练舞是不是很苦啊?”凌枫不禁想了解她更多的过往。
“大概5、6岁就开始练习了,我爹是京剧演员,从小就跟着他在戏班里长大,后来我娘就把我送到舞蹈学校,在上海有很多洋人开的私立学校,教学的氛围也跟传统的私塾学堂不同。”
“真的?有啥不同啊?跟我说说?”凌枫是在传统家庭长大的,而且香山毕竟是小地方,苏曼所说的一切都是他以前没有听到过的,顿时他对眼前这个明媚的女子更有好奇心了。
“相比起古代的私塾,现在的私塾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教学内容既保留了经典读物,同时也增加了党义、国语、算术、常识、体育等科目,课程的设置也逐渐现代化。但是从师资的质量来说,还是比较单一化。”
“那洋人的私立学校呢?好在哪里呢?”
“洋人的私立学校,称为国际学校,从学科的设置来说,会多了外语的学科,而且有些洋人老师,他们比较风趣幽默,尊重每个学生的个性和特点,就像朋友一样。”
“像朋友一样?那你们应该都很喜欢老师吧?苏曼,在我们接下来的粤剧培训根据地,你就可以用中西结合的方式去教学,我想那些学员也一定会很喜欢你的。”
“是个不错的提议,我试试。”
两人会心一笑,一个多小时后,整个小屋都焕然一新了。
凌枫看到苏曼的脸上沾了一抹灰,便凑上前去,低头说道:“别动,你脸上脏了,我帮你擦一下。”
“我……”苏曼顿时害羞了起来。
凌枫用湿毛巾轻轻拭擦着她那粉红色的脸蛋,两人目光再次相对,炙热而躁动,两颗心都像有只小鹿在乱撞一样,砰砰跳。
他才意识到自己冒犯了她,连忙说:“不好意思,我……”
苏曼看他腼腆的样子,“噗呲”地笑出了声来:“现在我的脸干净了吗?”
“干净了。”
“那就行,凌枫,你怎么比我还害羞啊?”苏曼俏皮地看着他说。
“哪有啊?明明是你先脸红的。”凌枫故作镇定。
“你不是也脸红了吗?”此时,苏曼的眼里透出几分挑逗的气息。
被她这么一说,凌枫的脸更是涨得通红,吞吞吐吐地说:“现在都收拾好了,那我先回家了,明天我再来找你,我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说完,凌枫便匆匆忙忙地提着自己的行李箱离开了。苏曼看着他魁梧的背影,傻傻地笑了。
自从上次跟薛家乐一起返回香港后,凌枫便两年多没有回过家。高月、陈洁芳等人早已望穿秋水,盼着这个儿子早日归来。
凌枫先是回到了高月和凌少华的别苑,刚进门,凌语嫣便笑着迎了上来:“哥,你总算回来了?我和爹娘都想死你了。”
“语嫣,好久不见,你长高了不少,也漂亮了不少。”凌枫摸了摸她的脑袋说。
“那可不?都两年多了,哥,我帮你拿行李。”凌语嫣撅起了嘴,一手接过了凌枫的行李箱。
凌枫笑了笑,说:“我妹妹真是善解人意,爹和娘呢?”
“他们都在客厅等着呢。”
“他们身体还好吧?”
“还算不赖,哥,你瘦了很多。”
“不打紧,回到家就好了。”
凌少华和高月闻声走了出来,看到凌枫的那一刻,两人的眼里都泛着泪光。
“凌枫,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你在外头受苦了。”高月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大娘!”凌枫上前去跟她深深地拥抱了一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凌少华也轻叹道。
“大爹,是儿不孝,这几年都没能留在家里服侍你们,我真的惭愧啊!”凌枫看着他们两鬓的白发,还有镌刻在脸上那越来越深的皱纹,心里难过极了。
“日子还长着呢,进屋说,大娘给你泡了好茶。”
稍稍安顿下来后,高月便问道:“凌枫啊,你跟家乐的事,我们知道了以后都觉得非常可惜,她原本是个好女孩,可惜偏偏天意弄人,让她经历了那么多的痛苦,最后她选择离开你,我想也是迫不得已的决定,你可要看得开啊!”
“对啊,凌枫,我和你大娘万万没想到你们会走到离婚这一步,孩子也没了,真是我们凌家的大不幸。不过你还年轻,以后成家立室的机会还多得是,千万不要太过伤心啊!”凌少华也紧皱着眉头。
凌枫却笑了笑说:“大爹,大娘,事情都过去了,我也想开了。离婚后,我之所以留在香港,是因为正好有一些不错的工作机会,至于儿女私情,我早放下了,你们不用担心。”
“哥,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凌语嫣好奇地问道,凌少华和高月也认真地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次我是跟几个朋友一起回来的,大爹,大娘,正好我也想跟二老商量一下,我想在香山建立一个粤剧文化培训根据地?”
“粤剧文化培训根据地?”凌少华和高月异口同声地说。
“对,这几年我在香港,承蒙家辉哥的照顾,我在粤剧的编剧上才能小有成绩。并且我作为南海十三郎的关门弟子,也理应好好地传承师傅的衣钵,将粤剧发扬光大。半年前,我跟上海梨花剧团的两位好友在香港相遇,其中一位还是我在沪江中文大学的师兄,他们对于推广中国传统文化的那份热忱,深深地感动了我。而且,这一次我跟他们一起回到了广州,你们猜我都遇见谁了?”凌枫兴致勃勃地说着。
“哥,你快说啊,都遇见谁了?”凌语嫣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遇到香山剧团的任素名和白松清了,她们俩调到广州剧团去工作了。而且,这次要在香山设立粤剧文化培训根据地的主意,也是她们提出来的。”
“这个主意不错啊,香山是小地方,相对而言,小日本没有那么猖狂,比起广州和上海,演员们在这里也更安全。”高月点了点头说。
“大娘说得对,而且我又是香山本地人,在这里组织资源也会得心应手很多,大爹,你觉得如何?”
“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凌枫,只要是你觉得对的事,爹都支持你。”凌少华说。
“那太好了,大爹,接下来我需要找个隐秘的培训场所,尽快把根据地办起来。”
“说起培训场地,我倒是有个主意,我们原来的学堂早已荒废,现在简单收拾一下的话,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凌少华念念有词。
“大爹,那就这么办,明天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凌枫兴奋不已。
“我也去,哥,我也想学粤剧。”凌语嫣撒起娇来。
凌枫笑了笑说:“行,这次其实我还带了一位朋友回来,她精通京剧和舞蹈,在香港的时候,我们还一起合作了好几个剧本。她会协助我,一起教学。”
“真的?是位姐姐吗?她长得漂亮不?”凌语嫣一下子灵动了起来。
“她啊,貌若天仙,而且很有才华。”凌枫美滋滋地说道。
一听凌枫还带了位好友回家,高月便说:“既然带了朋友回来,改天邀请她来家里做客,人家山长水远地来到香山,我们可要一尽地主之谊啊!”
“好的,大娘,我知道了。”
“凌枫,你亲爹娘也等急了,你快去城东别苑看看他们吧。”高月笑道。
凌枫点头,鞠躬告别后,直奔凌景松和陈洁芳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