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高月的家书中,得知其继子凌枫要来香港求学,经与妻子甘华商量后,便决定让他暂住在剧团的宿舍内。一来可以让他跟随着自己学习粤剧文化,二来也可以让他适应一下香港的生活。
对此安排,凌枫非常满意,他从小就跟随着母亲陈洁芳大量的粤剧剧本,虽然唱功平平,但是他对于文字创作却极具好奇心。能够跟著名的声剧团演员住在一起,天天讨论剧本,他兴奋了整整一宿。
薛家辉为人正直,谦和有礼,他比高月大几岁,但是却保养得当。高挑偏瘦的身材,如黑曜石般的眼睛闪着凛然的英锐之气,在看似平静的眼波下暗藏着锐利如膺般的眼神,配在一张端正、刚强、宛如雕琢般轮廓深邃的英俊脸庞上,更显得气势逼人。
第二天,他来到了剧团里,凌枫早早便起来等待着这位素未谋面的薛伯伯。
“凌枫在吗?”薛家辉来到了剧团宿舍的门口,朝里面看了看,说道。
“在,我是凌枫,您是薛伯伯吧?”凌枫兴冲冲地从房间里跑了出来,笑着说。
“是,我是薛家辉。”薛家辉也对他微笑了一下。
“团长好!”
“团长好!”
剧团里的人员见到薛家辉,都纷纷过来打招呼。
“你跟我来一下。”
“好的。”
随即,凌枫跟在薛家辉身后,来到了剧团二楼的办公室内。
“你坐,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就行。”
“好的,薛伯伯。”
“昨天我外出了,只能让你甘阿姨带你先到剧团来住下,怎么样?还习惯吗?”薛家辉慈祥地看着他。
“薛伯伯,这里环境挺好的,团友们对我也很好,给您添麻烦了。”
“不用客气,说起辈分来,我还是你表舅呢,都是自家人。”
“反正谢谢您了。”
“我听你母亲说,你这次来香港主要是求学?”
“是的,因为我原本在上海念大学,但是这不是在打仗吗?所以就回来了,但是又不想在家里闲着,所以就让大娘帮我安排来香港。”
“嗯,那你有想过具体学点什么吗?”
“薛伯伯,我大学念的是中文系,虽然只念了半年,但是我对文学的创作还是很感兴趣的,而且我的生母原来是粤剧演员,我从小就跟她一起剧本。”
薛家辉一听凌枫从小研读剧本,便兴奋地站了起来,说道:“此话当真?这一点倒从未听高月提起过。”
“是的,我生母叫陈洁芳,她年轻的时候就是一名唱花旦的演员,后来结婚后,剧团也解散了,可惜我没有学到皮毛。”
“不打紧,凌枫,那你是希望学习剧本的创作?”
“薛伯伯,剧本的创作应该很难吧?我没有任何基础,不知道行不行?”
“嗯,的确不容易,凌枫,你如果真的愿意学的话,那我就用心教你,不过,一开始,你得先吃点苦头噢!”薛家辉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凌枫的眼神里透着惊喜,深吸了一口气,说:“薛伯伯,我不怕吃苦,只要能学到知识,再苦再累我也不怕。”
“很好,凌枫,粤剧是我们中国文化的瑰宝,它博大精深,有很多历史典故和人物都值得我们去学习,你就从抄剧本开始,要熟读每一个经典的剧本,学习里面的遣词造句,人物刻画,以后你自己才能创作出好的作品来。”薛家辉耐心地说着。
“好,薛伯伯,我全听您的,我会努力的,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我给你介绍一个人,让她带着你学习。”
“是谁呢?”
“我的十妹,薛家乐,她在剧团里负责整理剧本的工作,你稍等,我去把她叫来。”
“好的,薛伯伯。”
片刻之后,只见薛家乐跟在薛家辉身后,来到了办公室里。凌枫原本以为薛家辉的十妹也起码是个中年妇女,但是当他看着眼前这位亭亭玉立的年轻女子时,顿时惊呆了。
“家乐,这是凌枫,是高月表姨的儿子,他昨天刚从香山过来,以后他就跟着你抄剧本,你得多带带他啊。”薛家辉嘱咐道。
薛家乐看上去也就20岁的光景,微微一笑,媚态百生,艳丽无匹,她正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凌枫。
凌枫顿时变得羞涩起来,低头说道:“家乐阿姨,以后请多多指教。”
“阿姨?谁是你阿姨啊?”薛家乐一听便恼火起来,薛家辉却“噗呲”笑出声来。
“这......薛伯伯,我该叫啥?”
薛家辉笑了笑说:“你们年纪差不多,而且家乐跟我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你们就以名字相称好了,不必见外。”
“好的,家乐,那以后请你多多指教。”凌枫诚恳地作了一个揖。
“既然是我哥吩咐的,那我肯定尽力,听说你是大学生?”薛家乐继续问道。
“算不上什么大学生,因为只念了半年就辍学了。”
“那也应该懂得不少,能看得懂剧本就行,你跟我来吧,我带你去剧本室。”
凌枫向薛家辉鞠了一躬,便转身跟薛家乐来到了三楼的剧本室。
这里大概只有二十平米,估计是后来搭出来的阁楼,专门用来存放剧团里的剧本。密密麻麻的剧本被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每一本书的侧面都贴着红白相间的标签,上面写着剧本的名字、年份和作者。
“这里都是你整理的?”凌枫好奇地问道,还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
“对啊?整齐吧,一目了然。”薛家乐骄傲地说道。
“相当整齐,太厉害了,这里的剧本好多啊。”
“那当然了,我哥可是名角儿,这里的剧本他都唱过,还有一些旧的剧本都放不下了呢。”
“这么厉害啊?薛伯伯真了不起。”
“那是,我哥二十岁就做正印了,而且与粤剧名角‘千里驹’同台演出。后来到"梨园乐"班,日演丑生,夜演小生。《三伯爵》听过吗?他在剧中耍出‘飞鞭自回’的绝招,那可是一举成名。”薛家乐眉飞色舞地说着。
凌枫流露出无限崇拜的神情:“我听过,想不到赫赫有名的‘飞鞭自回’竟然是出自薛伯伯啊?”
“看来你还不知道我哥有多厉害啊,我跟你说,能到我们剧团来学习,算你幸运了呢,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听薛家乐这么一说,凌枫顿时在心里对高月感激不尽,如果不是因为这位聪明能干的过继母亲,自己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好的学习机会呢?看来我要好好努力,把握机会,将来才能功成名就啊!
“是是是,我真幸运啊,家乐,你跟我多说说剧团的事呗,我都想听。”
“我们剧团啊......”
就这样,薛家乐跟凌枫聊了一个上午,她把薛家辉的粤剧“风光历史”一五一十地跟凌枫讲述了一遍,让凌枫更是对这位薛伯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并且在心里暗下决心,要立志成为薛伯伯那样对国家对社会有杰出贡献的人。
最后,薛家乐给他布置了三天的剧本抄写任务,便离开了。
凌枫手捧着《貂蝉》、《西施》、《王昭君》这三部剧看得入迷,如果说以前的他只是沉迷了书香,那么现在的他则是陷入了精彩绝伦的故事情节之中,忘乎所以。
眼看就要到中秋节了,剧团里也忙碌了起来,抄了一个多月的剧本,凌枫越发对粤剧的创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天,大伙都在忙着筹备“中秋之夜”的演出,就连薛家乐也要忙前忙后地准备演员的服装,凌枫也自然而然地跟在了她的身边打打下手。
“凌枫,你帮我把这几件衣服送到三号化妆间,芳姐等着用呢。”薛家乐将叠好的几件戏服递给了他。
“好的,我这就去。”凌枫接过衣服后,便匆匆地走向了三号化妆间。
尽管他到剧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是家辉声剧团里一共有100多名演员,俊男美女特别多,他到现在都还认不全所有人。
“你好,请问你是芳姐吗?”凌枫走进化妆间的时候,一下子就懵了,因为所有演员在上了妆后都长得差不多,他根本就分不出谁和谁来。
这时,只见芳姐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道:“你把衣服放这吧。”
见她没有正面确认身份,凌枫又生怕出错,便再问了一句:“这是给芳姐的戏服,我没送错吧?”
“你是新来的?”芳姐这次没有抬头看他,继续对着镜子描画着眉毛,显得有些许冷漠。
凌枫小心翼翼地把衣服放在了化妆台上,轻声回答道:“是的,芳姐,我刚来,所以怕送错地方。”
“没错,放下吧。”
凌枫见芳姐不怎么搭理他,放下戏服后便离开了化妆间。
薛家乐见他有点垂头丧气的,便上前问道:“戏服送过去了?”
“送过去了,不过芳姐好像不怎么搭理我。”
“芳姐就那样的性格,别看她平时话不多,人好着呢。”
“她来剧团很久了吗?”
“有好几年了吧,刚开始的时候,我也觉得她冷冰冰的,挺难相处的,但是时间久了,我才发现她是一个很热心的人。”
“热心?很难想象她热心的样子呢!”
“这你就不懂了,可能是因为她以前的经历吧,所以她的性格比较冷傲一点。”
“她以前怎么了?看起来她的年纪也不小了啊!”
薛家乐叹了一口气说:“是啊,芳姐的身世其实挺惨的,我听说她八岁就被卖到永星剧团当童工了,当时好像是在剧团里帮忙洗衣服打杂的,后来我哥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当中发现了她在粤剧方面的表演天赋,才出钱帮她赎了身,然后亲自教她唱曲儿,现在啊,她都是我们剧团的花魁了。”
“那么惨啊?难怪她一副生人莫近的样子,估计是小时候备受欺凌留下的心灵创伤了。”凌枫点了点头说道。
“是啊,她最相信的人就是我哥,除了我哥,其他人她都是一副保持距离的样子,我一开始也不喜欢她,后来有一次我不小心把一个很重要的剧本弄丢了,还是她帮我重新背默下来的,让我免了一顿揍。现在啊,我也把她当成了姐姐,像家人一样。”
“原来如此,那看来她还是很善良的。”
“谁说不是呢?其实大部分的粤剧演员都是很苦的,很多人一辈子都成不了名角儿,遇到我哥,也算是她的福分了。”
“薛伯伯真是好人,能遇到他,也是我的福分。”
“可不是?你啊,好好跟着我哥学习吧,话说回来,你的剧本抄得如何了?”
“还行,抄了十几本了,以前我总觉得唱戏不就是背台词吗?现在我才发现,演员真不简单,除了要背剧本,还要把每个角色的七情六欲表演出来,太不容易了。”
“那是,听我哥说,要成为演员,基本功就得练很多年呢,我就吃不了这个苦,所以做不了演员,只能做点打杂的活。”
凌枫看着直率的薛家乐,笑了笑说:“一个好的剧团,除了好的演员,也需要有其他人员的努力和支持的,幕后英雄有时比台前的演员更值得人钦佩呢。”
凌枫的话倒是说到薛家乐的心坎上了:“这话倒不假,凌枫,我发现你挺会说话的啊,难怪我哥也那么喜欢你。”
“真的?薛伯伯也表扬我了吗?他说我什么了?”凌枫急切地问道。
这时,只见薛家乐朝他做了个鬼脸:“不告诉你!”
“……”
中秋之夜的表演终于开场了,薛家乐拉着凌枫也来到了观众席边上,一看究竟。
正所谓:“唱念做打演绎爱恨情仇,生旦净末扮尽人生百态,长腔短调倾听悠扬悦耳,五彩脸谱观赏美不胜收”,台上演员们的精彩表演赢得台下观众的阵阵掌声,凌枫第一次见这么大阵仗的演出,更是兴奋不已。
“芳姐?那是芳姐吗?”凌枫激动地指着台上那位娇艳俏丽的花旦问道。
“对,是芳姐,这出《唐宫香梦证前盟》选段也是她的拿手好戏,讲述的是安史之乱平定以后,唐明皇重返帝京,对杨贵妃思念不已,一个寂寞的秋夜,他重到御园,看到倚墙的牡丹,黯然如入梦,仿佛看到杨贵妃到来与他重叙旧情的故事。”薛家乐缓缓说道。
“这部剧本我抄过,特别喜欢,写出了唐明皇的一片痴情和无奈之情。”凌枫回应道。
“自古红颜多薄命,杨贵妃最终还是成为了政治的牺牲品,这爱情啊,就是虚无飘渺的东西。”薛家乐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