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娃从上山的那一刻就开始朝山林释放大量的孢子,孢子成功控制了大量冬眠中的山老鼠群落,但时间仓促,并不能完成进一步的改造,因此无法使用生物电磁波进行实时的控制和信息交换,转而只能使用一种低效的方式。
老鼠体内在产生黏菌孢子的时候,会同步“刻录”老鼠的感官信号,这些孢子被释放出来,除了作为寄生用的“种子”,也是信息传递的媒介。
夏娃只要读取这些散布在空气中的孢子,就能通过梳理孢子DNA中类似时间戳的基因序列,从散乱的信息片段中梳理出鼠群行进过程中探查到的情况。
从老鼠那灰白而且模糊的视觉画面中,江鸣发现了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避难所里似乎刚刚发生了一场惨烈的流血事件,不少尸体还没来得及处理,横七竖八躺在巷道之中。
但除了画面,还有一些别的来自老鼠的感觉也传入了江鸣的脑子,那是老鼠本能的对于血肉的渴望。
冬眠了一整个冬天的山老鼠正处在最饥饿难耐的时候!
这种嗜血的欲望让江鸣感同身受,让他一时都无法压制,仿佛自己也化身一只正在四处寻找新鲜血肉的畜生,所有的思想都要给食欲让位。
血腥味,脏器味在大脑中萦绕,仿佛还能感受到血肉中丰腴脂肪带来的脂香和软嫩口感。
无奈,他只能让夏娃屏蔽这部分感觉以及嗅觉等感官,才恢复一些正常的理智,重新观察画面。
从画面中这些人临死前的姿态来看,应该是在逃跑,面孔很陌生,并没有熟悉的人,但从穿着打扮来看,他们定然是“身居高位”的领导阶级。
因为只有这些人才会在末世的环境中也维持他们身上那层象征身份的虚伪的壳子。
但随着接受到更多的孢子,对这片地下避难所的探索也快接近尾声,统计下来剩余的人数只剩下不到三百,其中有接近一百人被以各种方式限制了自由,她们还能活着,只因她们都是女人。
还能看到一些人正在搬运清理尸体,尸体没有被烧掉,而是被扔进了一个宽敞的洞室,这里有一个游泳池般的大坑。
里面堆满了累累的尸骨,腐化形成的黑乎乎的粘稠状液体充满了大半个坑,里面正翻涌着白色的蛆虫。尸体被丢进去的时候并没有脱掉衣服,这些纺织物浮在表面,被腐烂过程产生的气体给充填得鼓鼓囊囊的。
就算屏蔽了大多数感官,江鸣也有一种生理上的不适之感。
而且更令人无法忍受的是,池子边有人正在用网兜打捞里面的蛆虫,然后倒进塑料筐里。在另外的画面中,有一帮人正在用从地下暗河引来的水清洗打捞的蛆虫,然后将蛆虫泡在清水里,好让它们吐出体内的污秽之物。
浸泡中的这些蛆虫白白胖胖,像是颗粒饱满的饭粒。
在别的画面中,还有烤干和研磨蛆虫的过程。
毫无疑问,这些蛆虫是避难所中这些人的食物,至少是其中一部分人的食物。
“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呢?”夏娃突然问:“明明直接食用的利用率更高,也会更美味……呃……至少不会如此恶臭。”
江鸣倒也没觉得意外,对于黏菌而言,任何有机体不过是一堆营养物质的集合,都是可以直接吞噬的东西,就算她知道一些人类的道德观念,但也不会理解。
“人相食”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尤其是在这末世,但避难所的人并没有直接这么做,反而是采取了一种迂回的方式,江鸣只能大致猜测。
“也许是他们担心人相食会引发疾病的传播,瘟疫对于这种封闭环境而言,后果会是毁灭性的。”
“还有,这种官方组织性质的地方多少会留存些基本的社会制度和道德观念,无论是对于何种层面而言,都不会容许这种事情的发生。”
“因为当人沦为食物,一切的制度都会崩塌,人与人之间只剩下一种关系,那就是吃人的,和被吃的。”
“人类……”夏娃只说了两个字,就停顿了许久,江鸣以为她会接着说“奇怪”或者“难以理解”这样的字眼,却听她说:“人类真有意思!”
“有意思……是的,真有意思。”江鸣冷笑一声后,突然滞住了笑容,他好像已经习惯性地以旁观者的视角来审视人类了。
拧着眉头沉默片刻后,江鸣看向旁边的夏娃问道:“要控制这些人还要多久?”
“他们长期在隔绝黏菌的封闭环境下生存,免疫系统退化,体内针对黏菌孢子的抗体数量也极少,比一般的人类更容易感染,你先溜达几分钟吧,马上就好!”夏娃解释得绘声绘色,因为她的确是在江鸣眼前显示了一些演示画面。
江鸣一合计,“等会儿让他们去避难所最大的那个洞厅集合。”
“好嘞!”
接着,江鸣径直走向一条不太显眼的岔路,因为在这里也有些有趣的事情。
在老鼠的探查中,避难所中分为了两拨人,一是手握武器的夺权者,二是沦为阶下囚的失势者。
当然任何事情都有例外,还有人不属于上面的任何一方。
在避难所建筑和山洞石壁之间的缝隙中,就藏着一个女人,她身穿公务西装,却把自己藏了起来。
她发现了老鼠的存在,但她靠卧在石壁上,似乎没有力气上前驱赶,只是呆呆地和老鼠对视着,然后用了无生气的声音说道:“你在等什么?在等我死了,然后过来啃食我的尸体吗?”
接着她双眼失焦,仿佛陷入了困倦,随时都会睡过去一样,“呵,我怎么还在意死之后的事情……”
可突然间,兰馨的神情一变,就算身体虚弱至极,也用手撑着坐起了身体,她一再确认之后,才确信有人来了,脚步声并不是幻觉。
可随即她又躺了回去,死人一般的脸上露出莫名的笑意,释然地在迎接死亡。
江鸣靠近裂隙,侧身钻了进去,习惯性打了声招呼,“你好。”
在微弱的光线下,兰馨勉强能看清江鸣的样子,这是一张不属于避难所中任何一个人的脸,而且面容极其平静,没有其他人脸上的绝望,怨恨,麻木或者乖戾。
甚至也不像是一个人类。
而且她已经很久没听人说过这句话了,语言系统一时失灵,也可能是因为紧张,结结巴巴许久才挤出两个字,“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