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失神,江鸣问出一个很愚蠢的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傻了吗你!”周可儿埋怨似地叉起了腰,“我们现在可是一体的!”
她身后是那棵红色巨树,以此为背景,她的身影也变得伟岸了些。
突然间,红色巨树开始颤动,一时间泥土翻涌,触须乱舞,方圆几十米的地面都被掀起!
江鸣下意识拉起周可儿躲避崩碎的地块,但随即才意识到这里是周可儿构建的幻境。
周可儿抿嘴对他笑了笑。
很快大地的震动平息,红色巨树自己连根拔起,它的树根也是由细小的触须缠绕编织而来,但看着极为遒劲有力!树根竟是比巨树本体还要巨大,巨树被架在空中,就像是一只红色巨兽!
而在树根的层层掩映中,挂着一个巨大的半透明黏菌团,如同心脏一样在收缩,舒张。
很快,红色黏菌团完全变得透明,露出里面包裹着的生命体。
“江鸣,看看现在的你自己吧?”
“这是我?”江鸣很难把眼前奇怪的玩意儿和自己联系在一起。
这是一坨黏糊糊质感的肉瘤,只能隐隐约约看出头部和四肢的轮廓,而且通体血红色,只有些许白色的根须状结构穿插其间。
“确切的说,是我们!”周可儿笑眯眯道:“我已经剥离了你身体中除神经系统外的所有组织,保留了最纯粹的你!”
“这些神经脉络就是你灵魂的载体!”
“而这些与你的神经系统高度融合的红色部分,可以看作是我的大脑,神经的集合体,只是我的细胞具有高度的全能性,有必要时,它能具备其他功能,例如肌肉,甚至血管。”
“但你我意识连接的那部分原生质团功能已经固定为了神经细胞!”
周可儿欣然地介绍着一切,但江鸣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因为他正处于一种极度自我怀疑的状态。
这是他第一次以第二人称的视角审视自己的身体,他以为的自己,或者说他这个人,所有的想法,情感,记忆,不过是眼前这簇神经纤维上的电位波动。
而这团依附上去的红色黏菌,就像是令人战栗的巨大神经肿瘤,可以左右他的一切,他的大脑可以被随意介入,读取,篡改。
“所以,我只是你的傀儡吗?周可儿,不,黏菌。”江鸣语气哀伤,垂眸看着周可儿。
“不,从来不是!”周可儿一反常态,极为平静,严肃地解释道:“我觉得我们是平等的,是一种比共生更高级的关系,我想有种说法很合适,叫灵魂伴侣。”
接着,周可儿情绪也莫名低落,眉头下坠,“至少我自己是这样以为的。”
“你可以随意访问我的大脑,但你却没有对我开放你的,你觉得这样平等吗?”江鸣语气重了些,“我怀疑你会操纵我的想法,甚至已经这样做了,那么,我还是我吗?”
江鸣替自己感到可悲,他开始重新审视自己,以前的一些想法真的是来自己吗?
面对江鸣的怀疑,周可儿眼神坚定,“我不会这样做,而且你放心,我也做不到。”
“我只能读取既定的神经元突触结构,也就是记忆储存的单元,但想法是随机的神经元波动,我甚至无法理解它,更别说控制。”
“正因如此,我甚至无法脱离你,我说过,我们是一体的!我因你而存在。”
“我试过在其他地方创造出我的独立的个体,但就算是分化出和现在完全一样的原生质团神经结构,也无法拥有自我意识,只能获得最基础,最低等的智能。”
“在神经系统的深处,一定还有我所不能理解的机制。”
周可儿语气顿了顿,回头瞥向那团神经系统和黏菌的融合体,“我可以毫无保留向你开放我的一切,但……你还承受不了。”
江鸣面带疑惑。
周可儿接着道:“我的神经系统体量远远超过你,并且还拥有一种特质,我的神经细胞只有一个!”
“地球上原本最具智慧的动物是人类,而人类的神经系统是由一个个独立的神经元构成的网络,神经元内部由电位变化传递信号,而在神经元之间,却是通过释放神经递质来收发信号,这个化学过程无疑是缓慢的。”
“而我的神经系统只有一个神经元,所有的突触都融合到了一起,神经活动的全程都只有电信号,速度快上几个数量级!”
“别看我只诞生了不到两年,但智力却远远超过人类,甚至能极为细致地构建出眼前这个庞大的幻境世界!”
“所以,如果你妄图窥探我大脑的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角落,对你而言,都是极大的冲击。”
“你能明白吗?”
江鸣沉默。
“无论如何,请你信任我。”周可儿语气恳切道。
江鸣还是沉默,因为对他而言,并占不到丝毫的主动权,因为他的一切,现在都掌控在周可儿的手中。
说信任,毫无意义。
其实“周可儿”也不需要江鸣的信任,但她还是愿意如此恳求。
见江鸣默不作声,周可儿苦笑一声,转过身去,开始轻声诉说,“在我刚觉醒自主意识的时候,你是我世界的全部,我感你所感,见你所见,以你的角度和想法了解这个世界。”
“我和你一样,知道这个世界不好,知道这个世界不公平,也和你一样,向往着地球之外的宇宙。”
“呵呵,这话从一团黏菌口中所出来,很奇怪吧。”
“但我们也有不一样的地方,你是想着逃避,而我是想要改变这个世界!或许是因为我有这个能力吧!”
周可儿转过身来,轻轻拥住江鸣,把头埋进江鸣的胸口,“江鸣,我们一起改变这个世界,好吗?”
许久之后,江鸣轻声道:“好。”
……
时间过得很快,红色巨树在营地中央矗立了一整个冬季,直到第一缕春天的阳光洒下,冰雪开始消融,斑驳的残雪下露出因为树根的破坏而凹凸不平的地面。
泥土有些湿哒哒的,甚至在一些低洼处混溶成泥浆。
一些变异鸟类从相对温暖的南方迁徙回来,看到一棵大树,本能地想过来筑巢。
但它们一靠近,就会被丝线层层缠住,然后很快就被消化殆尽,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
相较于万物复苏的热闹景象,树下泥土的隆起就显得丝毫不起眼。
隆起的泥土中,突然伸出一只婴孩般白嫩,但却极为有力的手。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