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岚闻声回头,只见一锦衣华服的少年郎信步而来。
他品貌不凡,姿态张扬,与眉眼锋锐、冷厉内敛的燕桓并肩而行,形成极大的反差,好似两个世界的人。
适才出声的,便是他。
萧瑾岚等人走近,微微福身:“见过顾小侯爷。”
顾小侯爷顾颂,定远侯的嫡次子,自小锦衣玉食,万千娇宠,养就恣意飞扬的性子。
他出身尊贵,脾性乖张,行事素来全凭心情,横行无忌,堪称京城小霸王,无人敢轻易招惹。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不将所有人放在眼里,且似乎和燕桓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却是燕桓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
顾颂下巴微扬:“免礼了。”
萧瑾岚直起身子,燕桓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衣裳是新裁的,做工精致讲究,色泽虽不过分显眼,却胜在独特,哪怕放在那一众小姐中,亦能一眼看到。
发饰是新的,和衣裳配成一套,妆面也与往日稍有不同,偏粉嫩的胭脂轻点脸颊,衬得一张脸宛若含苞春杏。
眼睛下了功夫,本就翦水般的盈盈双瞳愈发明媚浸润。
如此细心的装扮,想是为了在人群中脱颖而出吧。
燕桓心下微黯,深邃的眸中掠过一抹深思,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却在此时,觉察到他短暂注视的萧瑾岚抬起头,二人目光不偏不倚地在半空撞上。
燕桓微怔,旋即泰然自若地垂下眼睫。
萧瑾岚也当无事发生,神色浅淡。
倒是将一切尽收眼底的顾颂见状,不由心生不平。
据闻,燕桓在太师府时,三小姐时常欺辱他,动辄嘲讽,一言不合咒骂也是有的。
而今见她对燕桓仍横眉冷眼,顾颂不禁道:“我们三小姐不是号称全京城的儿郎都配不上么,今日盛装出席,做什么来了?”
萧瑾岚不卑不亢地道:“谣言止于智者,不知顾小侯爷是从何处听来的风言风语?”
这话问的,若他回答了,不是承认他并非智者,而是人云亦云的乌合之众么?
顾颂无法作答,脸上闪过不悦。
见她身边并无其他闺阁贵女,像是被排挤在外,又道:“三小姐怎地孤身一人?是过于出类拔萃而和其他人格格不入么?”
明面上是夸,但那语气,分明是讥讽。
萧瑾岚淡淡掀起眼皮:“猛兽独行,牛羊才成群结队,小侯爷身边不也只有燕世子一人么?”
两次交锋皆落下风,顾颂面上有些难看,双眸一眯,似在憋坏水。
萧瑾岚安然自若,不惧分毫。
两人有片刻缄默,却是针锋相对。
须臾,顾颂眼睛一亮,正欲扳回一城,燕桓出声道:“时候不早了,该入场了。”
顾颂的一腔说辞瞬时夭折在肚子里,偏头看一眼燕桓,见他眉目沉翳,只当他是不想与萧瑾岚过多纠缠。
也是,谁会想看到一个成天欺压自己的人呢?
顾颂心领神会,冷哼一声,“大度”地道:“暂且先放你一马!”
言毕,与燕桓一道往内院走去。
萧瑾岚同样要去内院,略一思索,刚要跟上,却听曲水阁外人群哗然,吵嚷的人声里,裹挟着哒哒的马蹄声。
举目望去,一女子踏马而来。
她一袭红衣,身下黑马威风凛凛,扬起四蹄穿街过巷,火红的衣摆在风中划出飒飒残影,似一把烈焰。
“驾——”
她扬鞭,马儿加速,所过之处惊慌连连,行人纷纷避让,一整条大街,因为她的到来,闹得人仰马翻。
有人惊呼:“丞相府的女魔头又来了!”
“是啊,每次见到她都是横冲直撞的,没点规矩。”
萧瑾岚听着耳边的抱怨,眼底,那女子的模样越来越清晰。
瞧着肆意张狂、神采飞扬的她,萧瑾岚不自觉想到她的凄惨结局。
前世,丞相府嫡长女叶蔚蓝,因被丞相的继室所害,嫁给了性情暴戾的四皇子穆子宣为妾。
入府不久后,她不堪受辱自杀,了结一生。
旁人都说,她那样的人,能嫁给皇子已是三生三世修来的福分,却不知,叶蔚蓝在穆子宣的府邸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她素爱骑马,嫁人为妾后,丞相差人送新培育的马驹给她,她却吓到失声尖叫,夜不能寐。
她喜着红衣,却在那之后再没碰过此等明艳的颜色,偶见枝头红梅,她受惊般地捂眼躲到阴暗处,状若疯癫。
她能言善辩,可当尸体被发现时,她的口唇遭受重创,舌头甚至少了一截。
那时,穆子安将这些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说与萧瑾岚听,她感慨不已。
叶丞相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嫡长女,怎么就落得这样的下场呢?
“好狗不挡道。”
萧瑾岚正回想着,思绪忽地被打算,她抬眼,便见叶蔚蓝已至跟前,神情倨傲地看着她。
萧瑾岚站着没动,不疾不徐地说:“听闻丞相府中金桂飘香,叶小姐沉醉其中,数日不舍外出,今日一见,果真有暗香浮动。”
叶蔚蓝从不爱花花草草,她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令人不解。
叶蔚蓝眉心微蹙,看着她,露出个疑惑的表情。
萧瑾岚挽唇一笑,看向那匹马:“丞相托人从西域带回的宝马,当真不同凡响,与叶小姐甚为相配。”
“不过,我听说,这马性子烈,若发了狂了,依照西域那边的驯马习惯,是要拴回大马厩里的,少则十天半月,多则数月不等。”
说完桂花说马,听起来不着四六,叶蔚蓝却醍醐灌顶。
她前些时日犯了点错,被关了紧闭,父亲明令禁止她出门,若非女儿节,她还在府中禁足。
而她一出府便当街纵马,委实猖狂。
萧瑾岚这番话,是在提醒她行事莫要过于嚣张,以免引得父亲不悦,惹人非议。
叶蔚蓝扭头看向人群,果不其然,因着她方才的行径,众人已对她指指点点。
虽不敢大声让她听见,但神态说明了一切。
叶蔚蓝眉目一压,当即就要发作,转念想到萧瑾岚的话,又生生忍下了这口气。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萧瑾岚既好意点醒,她便承了这份心。
但她们素不亲近,叶蔚蓝又在气头上,和颜悦色是不可能的。
叶蔚蓝紧了紧手中马鞭,斜睨萧瑾岚一眼,越过她朝里走,却又被叫住。
“叶小姐,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