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甲长很是自得。
经过这一次加固,村子里的房屋,十年之内,是绝对不会有倒塌的风险了!
陈鼎盯着甲长的眼睛:
“所有人家,都是如刘婆婆家里这般?”
“那自然!”
被知县大人盯着眼睛看,王甲长的脸上,却丝毫不见惊慌。
他颇有几分傲然的点头:
“我在村里做了十几年的甲长了,乡里乡亲的,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要是因为房屋塌了被砸死,我这个甲长,今后咋还有威信咧?
说个自夸的话,在甲长的位置上干了这么久——
谁办事认真,谁做事浮躁,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咱要用人,还是做加固房子这种大事,自然要找了靠谱的后生。
甭管哪一家,加固的时候,咱都亲自盯着呢!
您啊,就放心吧!”
“咱不是没能力的人,就是……
以前,咱无能为力啊!”
王甲长的脸上,慢慢转变了神色。
几许哀伤,浮上了脸颊:
“冬日多会下了暴雪,年久失修的房子,就会因为承受不住积雪,而倒塌。
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这个道理,寻常一个老农都懂,咱会不知道?
但是!
知道也没办法呐!
以前的时候,村民家里穷。
别说天色好了,就算是暴雪天气,也要进山采摘了山货、药材。
每每到了这个时候,我的心就会揪着……
因为这样的日子,太容易出事了。
每年死几个人,简直就是常态。
但是……”
“唉!”
王甲长长叹一声,满脸哀伤:
“他们不得不去!
因为不去,就挣不到钱,就交不上税;
交不上税,就要卖粮食;
没了粮食,就会饿肚子……”
“苛捐杂税,猛如虎啊!
百姓每年都没有休息的时间——
我纵然想要找人做些善事,也没有人手使唤。
那时候,我有心无力,只能眼不见心不烦……”
王甲长叹息一声。
不是他不愿意做了好官……
而是——甲长便是一村的粮长。
给官府缴纳税收的时候,他是要出面组织本村百姓的。
大老爷加的税,最后还不是要他来催缴?
嵩县土地少,夏粮正赋并不多……
还不到三十税一的正赋,随便省两口,就凑出来了。
但是……
皇帝老儿不收赋,抵不住官府大老爷们不收税啊!
苛捐杂税猛如虎!!!
交给皇帝老爷的正税,是可以拖欠的。
——交给官老爷的杂税……
你要是敢拖欠,那就是要掉脑袋的!
知县大人没有砍头的权利,可是,大老爷有打屁股的权利啊!
胳膊粗的水火棍,三板子下来,打死一个人,可不是笑话——
这特么是写实!
皇帝老儿,也不如现管啊!
朱家人定下的税收再低,也挡不住官老爷的掠夺……
按照大明最初的户籍划分,每里110户人家。
划分为十甲。
也就是每个甲长下面,只有十户人家而已。
这就是《黄册》里面,对村落的划分。
朱太祖立国那会,对底下的掌控,还是很强的。
也就是说——大阴沟村,原本就只有11户人家。
还是包含甲长在内的。
大明已经两百七十多年了……
还是没有大规模变故,安稳发展的两百多年……
然而……
朱家皇帝的权利,早就被文臣老爷们架空了……
大老爷们拿着一本两百多年前编撰的《黄册》,在上面修修改改,就是堵住朱家皇帝的嘴!
两百多年前的东西了啊!
两百多年前的《黄册》,哪里还能做得了数。
人口数量,百姓户数,早就翻了百倍!
两百多年的发展,大阴沟村原本这一甲11户百姓,早就发展成了一个数千户人家的大村落群了。
单单村落聚集点,就超过了十个!
人口暴增数百倍……
他这个甲长管辖的村子,要是真的按照太祖爷那会的规矩,早就要拆分了十几个里长出来!
虽然……
给皇帝老儿交的税,一直都是按照这玩意来的。
但是,税,可就不是这玩意了啊!
百姓增长这么多……
官老爷心中,还能没谱了?
真当人家的官,是白做的呐?
那特么都是人精!
人家大老爷好不容易当了官,还能按照几百年前的《黄册》收钱不成?
交给皇帝的钱,必须少!
最好是一个子也不交,饿死他个臭要饭的。
但是——
交给大老爷的钱,可是一个子……都不能少了!!!
嵩县土地少?
正赋少?
没关系!
那是给朱家人交的,又不是给大老爷交的。
交的越少越好,最好能够——饿死他个朱家人!
最好是蒙元再次打回来!
这样,包税的大权,就又能回到了大老爷们手中。
那可是正大光明的各种安排苛捐杂税!
不用像在大明这样,遇上个强悍点的皇帝,逮住了,就要定一个贪污之罪……
尤其是那臭要饭的朱重八,还特么逮到了就扒皮萱草!
窝草你大爷的!
我们大老爷贪污一点咋了?
我们当官不就是为了几个钱么!
给你朱家人当官,你特么要给我扒皮萱草?
毒死你就是活该!
在你年老衰弱之时,毒死你儿子们,让你白发人送黑发人,就是对你的还击!
……
靠山吃山的嵩县——粮税低?
没关系!
只要苛捐杂税多就成了。
苦哈哈们要不要进山采摘山货?
好了,蘑菇税交一交,木耳税交一交,采药税交一交……打猎税交一交……
实在找不到名头了,打猎税拆一拆——
不是还有打兔子税、打獐子税、打老虎税、打狐狸税的么……
名目被前辈们立完了,不是还有采药税么,这玩意也可以拆分的!
半夏税、黄芪税、黄莲税、杜仲税……
365行交完了,再来一套防汛税、迎驾税、送往税、修缮城门税……
所以,你看:
土地少、正赋少?
没关系!
这是打发朱家叫花子的,又不是给大老爷的!
大老爷要的是税!
正所谓敲骨吸髓。
吸髓喝血的人,还能找不到穷骨头敲了?
杂税杂税……
都是饱读诗书的出身,还能找不到收税的名头了!
真当圣贤书是白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