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然明苦笑。
他万念俱灰的开口:
“我刚从郑彩那里回来。
方正化不见我,我只好去寻郑彩……”
不待管家询问,汪然明将自己在郑彩那里的见闻说了出来……
“那方正化,隐藏的够深啊!
郑氏,早已与他勾搭在了一起!
郑鸿逵的货,怕——就是方正化所有啊!
他们联合起来,坑了咱们啊!”
管事脸色大变。
徽商的家底,原本怎么也不止一万万白银的!
败就败在——当初心急了。
将大量的不动产,抵押了出去……
而今,方正化一回来,徽商集团的资金链——断裂了!
徽商不是被方正化打败的——而是败在了江南豪绅的贪婪上。
现在的八大家,只需要赎回抵押的不动产,就能起死回生!
虽然,依旧损失惨重……
然而……
为了凑够银子,八大家抵押不动产的对象,正是江南其他籍贯的豪绅!
试问,在眼看就能将徽商连根拔起,空出无数市场份额的机会下……
谁愿意给徽商一次机会呢?
要知道——徽商跌倒,大家吃饱啊!
“徽商遍天下,无徽不成镇。”
店铺遍布全国的徽商,这个市场份额有多大,就可想而知了!
谁愿意再给徽商一次机会哟……
不落井下石,都是足够仁义了!
汪然明颓废的摆摆手:
“你出去吧,我想静静……”
“老爷!”
管家还想再说些什么……
“出去吧……”
汪然明将他赶了出去。
他枯坐在太师椅上,看着夕阳从窗柩逐渐消散。
到了掌灯的时候了……
汪然明起身,点燃了灯烛。
桌子上,摆放着一副尺牍。
这是柳如是给他送来的。
是当初他与柳如是的书信往来。
身为大明“妇女之友”的汪然明,一手捧起了无尽名妓。
这柳如是,也是其中之一。
这封信,是崇祯十一年,柳如是做的《男洛神赋》。
当时,汪然明给她的回话是——“美女如君是洛神。”
……
往事就在眼前,可惜,已经是物是人非……
汪然明伸手展开。
一个个小字,浮现眼前……
“偶来寒漵,苍茫微堕,出水窈然,殆将感其流逸,会其妙散……”
火炉处处,温暖的室内,放在案几上的尺牍,却微微冰凉。
就好似,一夜缠绵。
醒来时,却发现美人早已离去。
空留下。
微微带着凉意的被窝……
看着尺牍上柳如是那娟秀的字迹,汪然明叹息一声。
“到头来,陪伴我身边的,竟然只剩下你的手书了……”
随手拈起小毫,在尺牍留白处,一挥而就:
“碌碌半生,昔日横行江南,
谁人不是汪某帐内宾?
一朝落寞,再无亲朋故旧,
汪郎再无红袖来添香!”
“哈哈哈哈!”
看着风格迥异的两种字体,汪然明悲沧大笑。
他提起中毫,在娟秀小字旁,再次写下一行诗:
“世事看来总场戏,
如何偏我独多伤。
每逢按剑无男子,
尤喜谭诗遇女郎。”
写完,汪然明丢下毛笔。
看着窗外的繁星漫天。
叹道:
“想我汪然明,纵横商场数十年。
不系园上,
名媛往来,僧道如云,高官谦恭……
皆为我座上宾朋。
彼时,我就是那万众瞩目、翩翩多金的风流才子。
天下何人不知我汪然明!
却不想一朝落幕,陪伴在我身边的……
竟然只有河东君的昔年手书。
时也!
命也!”
“我汪然明这一生,什么没见过,什么没玩过!
今日,年近古稀,却遭逢一败。
此!
非是汪然明之败也,而是我徽商后盾之败也!“
汪然明起身,从书架暗格内取出一个小瓷瓶。
扒开塞子,倒出一枚赤红色的小药丸。
看着手中的封喉剧毒,汪然明却笑了起来:
”方正化你能赢,非是你方正化心思之巧,力压我汪然明。
此番之败。
实乃汪然明以徽商一隅,抗衡朱由检之一国。
焉能不败!
我虽败,犹荣矣!”
汪然明拿过一杯美酒,一饮而尽。
口腔内,回味着美酒的醇芳。
伸手将药丸丢进嘴里,又给自己斟了酒。
借着美酒,将药丸吞下。
“我一时豪杰,岂能狼狈而去!”
“君子死而冠不免!”
汪然明戴正了帽子,整理好衣衫。
端端正正的坐在了椅子上。
他理理玉佩,尽显豪门奢华。
月光透过汉都新出的大块玻璃,明亮的照在汪然明身上。
冠袍带履、锦衣玉带。
靛蓝色的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绣着银丝边流云纹的滚边。
腰间束着一条青色祥云宽边锦带,夹杂着几根银丝的头发束起,戴着顶嵌玉小银冠,银冠上的白玉晶莹润泽。
倒映着晕晕月华。
汪然明看着窗外月明星稀,静待毒发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
他的脸容扭曲起来。
一丝粘稠的黑血,从嘴角溢出。
腹中的绞痛,让他抬手擦去嘴角血液的力气都没了……
腥臭的血迹,染红了衣衫……
……
天色微麻。
方正化挥舞着沉重的大刀,已经练了两遍刀法了。
重达八十斤的厚背精钢长刀,在方正化手中轻若无物。
这位后世东方不败的原型人物,活通经脉后,才持刀收势,随手将长刀丢给了一边侍立的小太监。
沉重的大刀,那人竟然随手就端稳了。
这是马监的武宦。
所选皆是武功出众的阉人。
“督公,汪然明死了。”
张国元匆匆而来,开口汇报道。
“哦?”
方正化拿起随侍手中的毛巾,擦去脸上汗水,又在侍从的服侍下,穿上了外衣。
张国元低声道:
“督公,他是昨天晚上服毒自尽的,现在,拂水山庄门外,挤满了前去要账的管事……”
张国元的意思很明显,汪氏抵押出去的东西,都是好玩意。
他在询问方正化,是否要参一杯羹……
方正化想了想,开口道:
“徽州地狭民众,又素来排外。
先不忙,等八大家尽数倒下在说!”
他冷哼一声:
“传信给唐王爷,他那边可以动手了!
陛下在山陕鏖战,为我大明收复江山,咱们做臣子的,也不能干看着。
你告诉唐王,江西哪怕不能全数拿下,也要夺回了水陆要冲!
对了,新兵已经训练两月时间,可以动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