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摆摆手,示意军户们站起来,他开口道:
“咱北方,这些年来不是大旱,就是蝗灾,要不就是瘟疫!”
这时候的军户,朝廷给的土地,早被当官的抢完了,他们已经沦为了租地耕作的佣户,军饷、开拔银也得不到,过的惨极了。
听闻皇帝的话,军户们感同身受,纷纷低语个不停:
“就是,这些年太惨了……”
“可不是么,年年大旱,好不容易有了收成,又来了一群蚂蚱,啥都吃光了……”
……
朱由检敲敲桌子,等众人安静下来,这才手指南方,继续道:
“还是南方好啊!”
“咱老子决定去南方!
去南阳!
那里是一个千里大平原,土地肥沃的很,冬天也没这么冷。
南阳地处汉水、白河、唐河之间,河流密布,一年四季都不断流,和江南没啥两样。”
他不待军户们开口,当即提高了音量:
“李自成那个鳖孙,抢了老子那么好的地方,却不会用,今儿咱们就再去抢回来!”
众人眼巴巴的看着。
皇帝他老人家,跟俺们这群大兵说这个干啥?
不过……莫名想去南阳是咋回事?
却见皇帝撸起了袖子,一副地痞流氓的样子:
“小的们,咱老子没啥说的,跟你老子我走的,咱给你分土地、分婆娘,给吃得,管饱!不跟老子走的,那是咱伤了你们的心,咱也没啥说的!”
他环顾四周,见这群大兵明显一副意动的模样,当即下了一副猛料:
“四大家和那狗官刘俢如与你们有仇,咱是知道的!”
“老子炸死了他们,给你们报仇了!”
军户们一听到这里,顿时动心了。
皇帝他老人家,竟然给咱小兵蛋子们报了仇……
还是皇帝他老人家好啊!
却听朱由检继续道:“杀了他们,那这群鳖孙攒了那么多家产咋办呢?”
军户们躁动起来。
四大家这些年把控权力,整个新城县的土地,几乎全部被他们抢完了。
狗官刘俢如又与四大家穿一条裤子,积攒的银钱,必然不少啊!
“你们跟了咱一辈子,咱别的没有!”
朱由检笑了笑,很是市侩的搓了搓食指和中指:
“四大家的这些钱,咱决定分给跟咱走的。
要是有人不愿意跟咱走了,咱们好聚好散,咱给他三十斤粮食,也算咱们君臣一场,咱感谢你们之前对咱的支持了……”
众人瞪大了眼睛……
皇帝这话当真吗?
却听崇祯继续诉说:“咱家老祖宗太祖皇帝,就是一个穷要饭的出身,咱家有祖训,不能对不起老百姓,这些年来,咱家就算是加了三饷,平均下来一亩地才收多少咧!”
朱由检冲户部尚书倪元璐使了个眼色。
倪元璐挠挠头,作为阁部大员,朝廷税收的大数据他知道,若是精确到每一亩的平均数——这事真不知道啊!
倪元璐身后的户部给事中吴甘来站起来,开口道:
“陛下,我朝有田地8.576万万亩,太祖朝征收的总数是3200多万石,我朝征收2638.13万石粮食。
一石粮食的重量,约为153.5斤。”
吴甘来快速的口算一番,很是自信的得出了答案:
“折合起来,我朝平均一亩地征收0.034石,若是换成了斤,应是五斤又四分之一斤虚两钱三厘。”
听到这个答案,莫说是军户们了,就连朱由检都愣住了!
明朝赋税这么低?
一亩地只征收5.219斤粮食?
吴甘来似乎很喜欢卖弄自己的数学能力,他继续道:“我朝因为兵祸不断,是以加派了三饷……”
他低头想了想,开口道:“三饷增加了好几次,按照现在的数据,一亩地增加三饷后,计征收九厘银……折合0.018石粮。”
听到了这个答案,朱由检只想放声大笑。
怒无可怒,悲无可悲的笑……
可笑不?
真他娘的可笑!
这就是所谓的苛捐杂税……
官逼民反!
究竟是谁逼的百姓?
皇帝定下的赋税标准是——平均每亩地征收7.982斤粮食!
不到八斤粮食!
这还是两季正税加上三饷之后,每亩地应缴纳的粮食!
吃惊不?
好笑不?
然而,这就是事实!
……
听到这段对话,所有百姓都惊呆了。
不说军户们了,院子里其他囚犯也坐不住了……
咋可能咧!
官老爷哪一年不征收产出八成的粮食啊!
他们北方的旱地,虽然产量不比南方水田高,但是一亩地也能收一百来斤的小麦,若是一类田,天成好了,更是能收一百七八十斤呢!
皇帝他老人家只定了不到八斤的税额?
我滴个老天爷啊!
那群狗日的官吏,足足要收走七八十斤啊!
这还不算各级官府私自增加所谓的损耗,以及收粮小吏搞出的“淋尖”与“踢斛”(hu)……
关于淋尖踢斛……
说一句题外话,衙门小吏的这些手段,传承可从未断过。
直到蛋蛋年代还存在呢,不管农户粮食多纯净,总是要扣除若干所谓的“杂质”与袋重。
此外,在称重前,先用验粮的戳子,‘库褚’一声捅进去,拔出来后粮食哗啦啦的流,若是认识的,赶紧上前打招呼,人给你堵住。若是不认识人,不流个三五分钟,洒半袋粮食,人家是不走开让你堵的。
当然——洒的粮食不允许百姓带走……
这事问问四十岁以上的农民,谁不知道!
……
众人瞪大了眼睛……
群臣,唯有沉默……
皇帝笑的眼泪都出来了……
“好!”
“好得很哇!”
朱由检环顾四周,猛然脱下了身上的青色龙袍。
众人再次惊呆了——皇帝的内衣上,全是补丁摞补丁,看针脚,有些补丁怕是都有十几年了……
“看看你们,身上可有一件好衣服?”
朱由检环顾一圈,手指周围军户,又迈步走进了人群里,环视周围匍匐在地的百姓。
“他们说朕荒淫无道,苛捐杂税,暴敛无度!”
“看看你们的身上,看看朕的身上!”
“哗啦啦!”
忠臣们跪了一地,嘴里喊着死罪。
“不怨你们!”
朱由检摆手:“你们还算好的,朕之前募捐,你们有人没钱打下欠条让朕从俸禄里扣,朕都记得呢!”
“比如方岳贡!”
朱由检望着北方:“方岳贡有兄长被张献忠抓住了,搜遍全家,却找不出银子!”
一提起方岳贡,众人都知道。
此人是襄阳谷城人,素来正直,做官从不贪恋了一丝一毫,甚至就连官场惯例“冰炭费”,此人也从不接受。
以至于方岳贡连衣服都买不起,官袍上都有补丁。